從蒲阪到汾陰一百多裏,汾陰到皮氏六七十裏。汾陰和皮氏是張祿這次巡視沒有到過的地方,但皮綰已經通報了相關情況。在議定相關事項後,又讓蒲令派驛卒送去了教令:“汾陰當多備舟,渡上郡壯丁萬人,城外安營。”汾陰令不知何故,以為要對哪裏用兵,不敢怠慢,立即準備渡船、糧秣,又在城外立起營柵。張祿等人兩天後到達時,發現汾陰已經準備完畢,張祿大加讚賞!


    在察看完汾陰的存糧後,張祿對河東的發展有了更進一步的信心。


    汾陰是一個明顯的邊邑,在魏國手中,汾陰和皮氏都是支撐對岸河西少梁城的後勤基地;而在秦國手中,它們隻是給對岸的夏陽渡口提供掩護。但由於魏國的建設,這裏糧倉豐富,大約有二十囤;新糧舊糧都算上,僅汾陰一地就有存糧十萬石。皮氏是一個古老的封國皮國所在地,經濟條件比之汾陰來還要好,不僅人口更多,產業也更加豐富,甚至還能製鐵。幾乎就是一個都城級別的城邑。有這兩座城邑,加上河北的吳和魏,發展的基礎是有的;隻要有了人,把河東發展起來不會有任何問題。想到這裏,張祿越發堅定了把上郡的這批人留在安邑的決心。念頭一起,張祿倒盼著上郡的人早點來了。


    秦國的行政就如同機械般準時,說是十天,上郡的人準時於十天後到達,同時到達的還有鹹陽造作府的工匠。張祿向皮綰和汾陰令等人說明了自己的想法,要盡量爭取上郡的人留在河東。所以汾陰令動員起相關人員,早早就在營地裏挖好灶坑,拾好柴草。待上郡壯丁到達後,一船船運過來;縣卒按編製引往各營地;立即就有車乘運來糧食,還有人送上火種。就於汾水中取水,升火餐食。


    先到的人炊食的香氣,吸引著後到的人。一萬人幾乎花了一天才完全渡過河來。但最後一批人渡過河來的時候,先過河的人已經開始準備晚餐了。


    張祿沒有區別對待,而是一視同仁地給每個營地都運去兩乘糧食;早過來的固然得食二餐,晚過來的則餓了一天,早已饑腸轆轆,得盡一飽。


    張祿領著各官員到各營巡視,下到各火堆邊與士卒們交談。發現來的人多數都是有爵位的,至少也是個公士,幾乎沒有白身。委婉一打聽,原來上郡今年糧食幾乎絕產,上郡人留在原地的幾乎隻有餓死一條路,聽說有工程,大家都積極參與;由於人數太多,而入選名額隻有一萬,隻能優先保證有爵位的人參加;而那些白身,也都是老輩甘願放棄自己的爵位,讓自己的兒孫們頂上來。張祿鼓勵他們說,好好幹,如果立了功,就可以把家人們都帶出來。剛剛經曆了饑餓,吃了一頓飽飯,上郡人的心理正處於極度的喜悅之中,聽到張祿的話,都連連應喏,表示絕不敢懈怠。


    當天夜裏,上郡大夫以上官員都集中到城中,張祿向他們說明了工程的內容:第一步,修通從汾陰到皮氏的道路;第二步,修通皮氏、汾陰到安邑的道路;第三步,修通安邑到吳城的道路;第四步,修通吳、魏、蒲阪之間的道路;第五步,修通蒲阪到安邑的道路。工期估計要半年時間。


    上郡的官員們聽了,感激道:“張卿憐吾民困苦,多與其工,不敢辭勞。然上郡乏糧,被災者不隻萬人。願以替之。河東所賜糧,不敢多求,敢請半給之,餘者急送歸郡,以救其急!”


    張祿道:“秦法,官不救災,民自救之。生死凍餒,一安天命。奈何上郡獨犯焉?”


    為首的一名公大夫道:“非敢犯秦法。今民效力河東,河東所賜,不敢多求,敢以分家人,以盡同袍相扶之義。”


    皮綰道:“同袍相扶,義也,不可絕也。然各盡其分可也。河東築道,其勞過於常,若僅得半食,腹中常饑,焉得完力,必誤工期!”


    這名公大夫道:“若誤工期,請斬臣首以謝!”


    張祿道:“秦法,城旦者日鬥食,今僅五升,非法也。若以國法究之,必害!”


    公大夫道:”臣請以日鬥食為率,但私運入上郡。若為法所究,盡在臣一人!“


    休息一夜,天明擂鼓點名,然後進餐,民工的管理就如同軍隊一樣。這名公大夫按手印,接受了汾陰千石糧,立即船運五百石至上郡,隻給民工發了五百石。張祿觀察,這群民工似乎也有默契,雖然隻有半食,卻無人抱怨。


    按照事先的計算,把民工按挖土、篩土、夯土的工序組織起來。為了避免給河東添麻煩,連運糧的工作上郡人也承擔起來:從倉庫裏領了糧食,直接將其中一半裝到船上,運往上郡。張祿這才相信,上郡上下是同心同德的。


    經過開始一兩天短暫的適應,工程迅速進入軌道。從汾陰到皮氏的道路隻用了不過十天就修築完成。道路寬五步,沿汾水延伸,在一些狹窄處還建了木橋。張祿沿途檢查工程質量,都十分滿意。


    到達皮氏後,公大夫再次求見張祿,道:“事急矣!非敢擾張卿,實上郡困矣,願複得萬人!”


    張祿道:“汾陰、皮氏,但縣耳,猶積糧十萬,奈何上郡數縣,一歲之災而餓餒焉?”


    公大夫道:“上郡近流沙,所賴惟河也,畝不足石,本難積糧。秦法,受災者,官不可救,故雖少有積糧而不能為濟。必以役乃得活焉!上郡戶五萬,皆待哺,而官不足役之。乃得請於河東!”


    張祿道:“上郡何役?”


    公大夫道:“各縣城守,各得千人;為城旦,亦千人。為舂、為工、為織,亦有限也。諮以華陽,君侯以為河東有大役,得人力之眾。固願張卿成之!”


    張祿道:“河東役萬人,蓋以數也,無故不得加之。奈何?”


    公大夫道:“其以民眾何!”


    張祿道:“臣前令之,但有功者,允複一家人。今路歸皮氏,一役之成也。臣請複有功者,或得數千。”


    公大夫道:“此皆守稟天好生之德也!”


    張祿道:“河東初建,王令,凡遷河東安邑者,賜一爵,罪人免之。大夫其往郡征之,若得遷者,豈非兩善!”


    公大夫道:“人皆安土重遷。雖有令,無人應之。”


    張祿道:“前有勳爵,後有饑饉,或有應之者。”


    公大夫道:“上郡人素寡,恐難應也。”


    張祿道:“願大夫稟天好生之德,善加勸誘,若得遷者,其功不小。”


    公大夫遲疑不決,難以應答。


    張祿道:“大夫但議於郡,勸其遷者;臣請建功於役夫,複其家人;複勸於役夫,或有願者,則舉家而出。如此,可得萬人之數!”


    公大夫道:“上郡雖惡,秦之邊郡也。北禦諸戎,東當太原,關係非輕。皆移於安邑,上郡何為?”


    張祿道:“受饑而亡,所失得無多乎?河東近於上郡,而地肥美,有糧有兵。上郡有事,但自河東調兵,不亦可乎?”


    公大夫搖頭不已。


    張祿道:“秦法,例不救災。臣以河東有役,征貴郡萬人,得惠多矣。體郡好生之意,乃為籌謀。所決者,但在卿耳!”


    公大夫道:“臣願報於敝守而議之。”


    於是張祿下達各營,上報功勞;凡得功者,皆得複一家人。幾天後,各營的功勞報上來,有功者蓋三千四百餘人。張祿把名單交給公大夫,囑其盡快安排有功人員的家屬到河東參與服役。


    由於有功人員的名單是由各營上報的,而各營主管大夫都得到了公大夫的暗示,盡量多報一些。公大夫知道,這三千四百多人已經是征役所能達到的上限了。再想增加人數,除非另報預算,得到批準。


    他很無奈地親自渡河,到五百裏外的膚施與上郡守商議。上郡是秦國重要的邊郡,曆代郡守都是秦王親信,諸如向壽、司馬錯等赫赫有名的大臣,均曾擔任上郡守,從來隻有上郡占便宜的。現在上郡守聽說河東要從自己這裏挖人,不禁勃然大怒。公大夫道:“上郡被災,此乃天也。非人事所能挽也。若餓殍相望,守之失也。不若以弱者數千家遷之,令求食者少,而生食者眾也。”


    上郡守沉默了片刻,道:“但利夫小兒也!”傳令各縣,願往河東就食者,盡往之。


    上郡地域廣大,設縣眾多。一令傳下,邊縣常數日不乃至。又將立功人員名單發往各縣,令各家複一人往河東助役。


    由於安邑無力承擔修建道路的糧食開銷,張祿隻能兵分兩路,分別從汾陰和皮氏往安邑修路。經過勘探,他們選擇從皮氏和汾陰向孤山夯築,在孤山腳下交匯後,一道直通安邑。公大夫往來皮氏和膚施,路途千裏,當他迴到皮氏時,從皮氏、汾陰前往安邑的道路也修了一半,快要到孤山腳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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