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唏噓一番後,芒卯再道:“城中防禦夜來卻是大梁尉布置,大梁尉雖在城外,卻也井井有條。”


    魏齊道:“梁尉公子雖幼,卻有乃父之風,有子如此,大梁尉之幸也。”


    芒卯道:“大梁尉出城,而梁尉公子尚有餘威,卻也能稍減某之任也。”


    魏齊聽出其中酸意,開解道:“將軍如此說,卻也不妥。梁尉公子孺兒,臨時處置不亂已是極限,到底不及將軍深謀遠慮,老成謀國。”


    芒卯道:“不然。以某之見,倒不如就委梁尉公子參讚軍事,必能使陣伍和諧,號令嚴整。”


    魏齊不解其意,躊躇道:“將軍所見必然不差……唯此兒甚幼,似不足廿年,恐難承擔……”


    芒卯道:“公子雖然年幼,卻自有胸懷,行事森嚴,見解過人。”


    魏齊道:“某卻未曾謀麵,不知此子卻得將軍如此風評。”


    芒卯道:“少時公子至此,相國一見便知。”


    魏齊道:“將軍自處,齊又何幹!”


    芒卯道:“那便如此議定。如此政出相國,軍出梁尉,某心稍安。下餘治安、差遣之事,芒氏不才,願以犬子當之。”


    魏齊道:“如此屈才也。芒家諸子,何人不可獨當一麵?或文或武,均為人傑。”


    芒卯道:“願借相國吉言,日後但得其萬一,某死無憾。”


    魏齊阻止道:“將軍何出不祥之言,今後萬不可如此,恐沮軍心。”芒卯再三謝罪。


    言談之間,日起已高。芒卯道:“時候不早,段子為何還未到來。少時就要到校場,恐怕誤事。”


    魏齊道:“段子住處卻離校場不遠,不如命人傳其改道校場,以免周折。”


    芒卯道:“不可。段子之位非比常人,隻有與吾等同乘而往,方顯尊貴。”


    正說之間,芒辰帶著芒未進來,稟稱段子請到,正在門前。魏齊道:“如此,且請入。”


    芒卯道:“不可,此非待賢之道也,正當出門相迎。”


    魏齊道:“卻是齊荒唐。將軍所言甚是。如此,貴父子且立堂下,某當出門。”


    芒卯道:“不可,相國一國之相,豈可降尊紆貴,立於柴門之下。”


    魏齊道:“非也,閫之外,將軍主之。齊正當權充儐相。”


    芒卯不再推辭,禮道:“如此,相國屈尊。”隨傳令道:“且更衣。”芒氏父子各自迴房更衣,自有舍人領著魏齊到書房,換上寬去的朝服。少時更衣畢,各自就位。霎時間,儀門打開,魏相一身朝服,端正立於門內。芒卯與三子各具皮弁,已是武裝,立於堂前。


    魏齊見段子幹立於門前,手中並未執雁,心中有些尷尬,隻得主動出門下階道:“芒氏何德,幸得段子親至!”


    段子幹一身青衫,見出迎的是魏齊,又自稱“芒氏”,先是一愣,旋即迴過味來:這是在長芒家威風,撐芒氏地位;看來魏王還頗器重芒氏,把這麽個重臣弄成芒氏家臣。思想至此,就按見芒氏之禮上見:“將軍唿喚,幹焉能不從。——不意相國在此!”


    魏齊道:“上去好生迴話。——甚聞段子之德,無緣相見;今以王命得睹尊容,幸何如之。”


    段子幹道:“幹何德,得將軍謬讚,無地自容。”


    魏齊道:“且入室相見。”引著段子幹升階入庭,並大聲唱道:“段子入見~”。立於堂前的正主芒卯又正了正衣冠,領著三子邁出大堂,步下台階。魏齊又唱道:“芒氏降階相迎~”段子幹急趨上前,芒卯已在階下躬身下拜:“芒氏卯攜諸兒恭迎段子!”相互三拜後,分賓主上階登堂,芒氏三子照例在堂外侍立。


    獻酒後,芒卯直入主題:“段子通曉軍事,值大敵當前,卯恬司軍務,幸得段子相助!”


    段子幹道:“生也何人,敢勞將軍下問,惟以身許國家,方稱其願。”


    芒卯道:“段子自韓來,必知韓人軍務,敢問與魏如何?”


    段子幹不料到一問便是如此尖銳的問題,一時語塞道:“韓之軍務,生實預之,但求條分縷細,卻待時日,非一語能盡。”


    芒卯道:“的確如此,是卯魯莽。段子以多策預大王,頗利國家。現大梁危急,段子必有以教我。”


    段子幹略一思忖,迴道:“幹聞,本固而邦強,邦強則敵國不敢犯。故方今之計,不在禦外,而在強本。魏,大國也,吳子以武卒五萬縱橫天下,西河一陣而破秦軍五十萬,何也?本固也。今區區秦遠來兵疲,卻擊北邙,破南關,入啟封,指大梁,如入無人之境,何也?本弱也。”


    芒卯聽到“擊北邙”,麵色就頗有些尷尬,見段子幹好像還要長篇大論地往下說,連忙打住道:“段子高論,卯頓開茅塞。現軍情緊急,少時就要校場點兵。敢請段子同往,早晚請教。”


    段子幹也鬆了口氣,禮道:“敢不奉承!”


    芒卯隨道:“備車!二位且安坐,某去便來。”言畢,與芒氏三子一起往後院而去。


    魏齊等均禮辭,直到芒家遠去才抬起頭。魏齊斥道:“多曾道過‘小心在意’‘小心在意’,爾偏偏就不小心。什麽‘擊北邙’,這也可以隨便說的?叫芒氏臉麵何存!”


    段子幹似乎這時才想起,芒卯就是不久前北邙之戰的主角,頓時麵色蒼白,大汗淋漓,慌忙道:“生口不擇言,得罪貴人,卻當奈何!”


    魏齊道:“得罪得好,爾也不用出陣了,命也就保住了!”


    段子幹急道:“萬望相國美言成全,生結草銜環以報!”


    魏齊道:“這是美言所辦成的?且少言,隨車前往,隻當不知有失言之事!”


    段子幹應喏,抹了把額上的汗,正了正冠,定定神。麵色還未完全恢複,芒亥即到堂下請道:“車旗已備,請貴人啟趾。”


    魏齊和段子幹應一聲,一起下堂,隨芒亥到了門外,見門外停著五乘車,除三乘戰車外,還有旗車和鼓車各一乘,而芒卯正在中間的戰車之下,執轡而立,車上插著節與鉞。左右的旗鼓車邊,芒氏二子各自領銜。


    芒亥把二人領到芒卯車前,芒卯行禮道:“請貴人登車。”


    魏齊、段子幹齊道:“怎敢譖越。”


    芒卯道:“先王有敬賢之道,而況卯等。”


    段子幹道:“生但在帳下為一小卒,朝夕侍奉,平生之願已足,焉敢望此!”


    芒卯道:“帳下小卒又豈是敬賢之道!”


    魏齊道:“將軍乃閫外所主,不得過抑。且為車左,段子為車右,齊願執鞭,望無推辭。”


    卻之再三,芒卯道:“既相國有命,合當從之。”率先登車,魏齊次之,段子幹最後。五乘排成一列,一溜出了裏門,裏中人都閉了戶,隻從門縫向外偷窺,監門則在門邊深深俯首。五乘車出到道上,列成陣勢,旗車在前,帥車次之,鼓車在後,另二車護衛左右,擂起鼓,直向校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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