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齊擊掌讚道:“舍生取國,壯哉!當一釂!”隨舉膝邊之爵,一飲而盡。另二人無奈,隻得也舉爵飲盡。魏齊又給添酒。


    芒卯道:“此軍原為微賤所領,如曰成仁,合由微賤一身當之,何必假手大梁尉。況大梁尉身負大梁之守,豈可須臾或離。”


    大梁尉道:“大梁周圍民軍布防,偏俾均與魏相相參,且各門尉均知。大梁城高溝深,必無差失。將軍身負大王重托,豈可輕身險境。偏俾一勇之夫,正當其任。”


    魏齊道:“不必爭執,吾當即刻進宮,將所議進呈大王,請大王定奪。無論芒卿或梁尉,必一人急赴軍中替迴信陵公子,盡量多抽武卒隨衛。卿等當即督率大軍,躡秦軍後,以死決之。”


    二人道:“如此,吾等且辭,旦日聽教!”魏齊要留飯,二人堅辭。魏齊於是直送到堂下,二人離去。魏齊更衣進宮與魏王商議。


    二人出了相府大門,各人的車馬均在大梁門外,兩人隻能步行到大梁門才能乘上車。這一帶正在宮牆和大梁城牆之間,大道寬闊,北邊是重臣府邸,南邊就是城牆。鴻溝從北水門入城,經大梁門前折向東南,流出南水門。此時戰時,各門緊閉,城牆上下俱有士卒巡哨,道路上空無一人。兩人並肩走了會,芒卯悄聲道:“大梁尉所欲何為?”


    大梁尉道:“豈有他謀,但舍生而已。”


    芒卯道:“勢非至此,豈可輕言生死!”


    大梁尉道:“偏俾智短謀淺,惟將軍指教。”


    芒卯道:“全軍之要,不過財耳!魏相守財之見,寧敗軍而求財,非國家之福也。此深有望於梁尉也。”


    大梁尉道:“偏俾何以當之?”


    芒卯道:“以魏相之見,必不肯出此,故議間微賤不敢發一言。此時並無六耳,方敢言之,望梁尉無漏。”


    大梁尉道:“偏俾何敢!”


    芒卯道:“梁尉見到信陵君,隻以微賤之意上達,且言魏相欲因財敗軍。總之,將今日席間三人議論如實相告。微意信陵君必有萬全之策。”


    大梁尉揖道:“多謝指教!”


    兩人一路談著,不覺已轉到大梁門前。兩人的車馬遠遠見到他們,急急地備好車,趕過來。兩人作禮而別,各自上車離去。芒未見大梁尉馬車去遠,四下無人,便悄悄問:“朝議如何?”


    “今日無朝,隻在庭前公議。”


    “可聽父親之言?”


    “並未駁迴。”


    “父親為先王智囊,至今人望不減!”


    “惟一事未準。”


    “啊?何事!”


    “為父所領之軍如何處置。”


    “為何駁迴?”


    “不允免賦,寧可敗軍!”


    芒未吃驚得睜大了眼睛:“寧可破軍,也不破財?”


    “正是!不意昏憒一至如此!”芒卯恨恨地說道。


    “到底如何處置?”


    “以大梁尉入軍與秦軍死戰。”


    “如此則十萬之民去矣!”


    “尚不至此!”


    “父親還有妙計?”


    “先迴家,吾等父子再商議。”


    芒未抖開絲韁,馬車在空曠的街道上快跑起來,不一會兒就到了裏中。監門打開門,兩人牽車進入府中。芒卯先到堂上,取一支手節,叫來一名舍人,吩咐他持節請車右先生和虎仲先生同進晚餐。幾位兒子聽到父親迴來,也紛紛從各自院裏匯聚到大堂。各人敘過禮,分長幼站立兩旁。芒家五子,各以出生時日的地支為名,從長而幼依次是寅、亥、辰、未、申。芒未卸車尚未歸來,此時在堂上的隻有四子。寅、亥兩子是芒卯在大哥去世後,娶其嫂而生;其餘三子則是現在的續弦夫人所生。近幾年,續弦夫人年齡漸老,已難生息,於是買了幾個侍妾,也生下幾個子女,隻是尚未成人,隻養在後院,不入大堂。


    父子略談片刻,芒未已卸完車,迴自己院裏更好衣,也來到堂上,與父親兄弟重新見過禮,入班站定。門上已經來報,所請的兩位先生已經到了。芒卯叫聲“請”,即起身迎出去,下了台階,五子列在台階兩邊。兩位先生進了門,芒卯揖迎,分賓主同升台階,在堂前再揖,入堂後分賓主入座。五子魚貫而入,再次分列兩班。


    芒卯與車、虎兩位先生閑談幾句,道:“微賤有不明之事,要請教先生,請二位先生一同進膳。”又轉向幾個兒子,“你們也在堂上一起進膳吧。”兩先生與五子行禮。老大芒寅吩咐下去。少時家僮托著食案來到堂前,五子先將芒卯和車、虎兩位先生的食案奉到各人席前,均是三鼎兩簋;而後又分別搬進自己的食案,均隻一鼎一簋,又搬來兩張席,分別坐下。芒卯和兩先生依禮酬讓後,又對五子示意。眾人開始進膳。少頃食畢,將食案撤走。芒卯道:“堂上風涼,且至暖閣清坐!”眾人起身,隨著芒卯同到暖閣。時近黃昏,暖閣中的燈已經點燃,席案皆備。在芒寅的指揮下,家僮們又搬進一壇清酒,幾隻木盞。芒卯道:“秉燈作竟夜之談,唱酬之禮就免了吧!”兩先生道:“正要如此。”芒寅將木盞盛上清酒,送至各人席前案上。眾人在芒卯引導下,各飲一口清酒,隨置於案上。


    芒卯道:“當今軍情,先生已知,當有以教我!”


    略一沉默,車右先生先道:“秦軍趨啟封,其勢甚明。未啟今日朝議如何。”


    芒卯道:“今日無朝,隻取公議。議定當以大梁為重,以西、南兩鄉軍延伸至西南各裏郭,以為防禦。武卒兩偏為其鋒。北鄉軍移入城內,東鄉軍轉向城南。”


    車右先生道:“現圃田城外民軍該當如何?”


    芒卯道:“以大梁尉替迴信陵君,躡秦軍之後,與之死戰。”


    車右先生道:“如此幾棄啟封,奈何?”


    芒卯道:“諸公皆曰大梁事大,啟封疥癬之疾耳。”


    車右先生道:“啟封非疥癬之疾,實關心腹,主上深明其意!”


    芒卯道:“吾何嚐不知啟封關乎大梁安危。但縱秦軍掠於郊,諸公以為不可。微賤以為,秦軍掠於郊,事有不可迴;而縱其入啟封,則尚有聯韓一途可為迴旋。”


    車右先生道:“韓王慳薄,必不輕出。”


    芒卯道:“那就看大王能出多大價了。卿等不知,魏相為儉省圃田軍糧賦,寧願破軍。不拔一毛而求天下利,豈可得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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