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服飾尚黑,戴冠,衣右衽。而楚太子則特意穿著標誌性的楚服,色彩豔麗,領口平直,束腰纖細,披發左衽。黃歇的衣著雖然沒有那麽誇張,但在一片黑油油的人群中,依然鮮豔奪目。看著跟在涇陽君後麵的兩人,所有人都意識到,楚太子入質了!


    涇陽君領著二人,依次引薦了穰侯秦相魏冉、華陽君羋戎、高陵君公子悝、武安君白起,以及以下一係列大臣。太子恭敬禮敬,各人依禮迴禮。白起突然走到兩人身邊,也不看涇陽君,對二人道:“臣請引薦一人與太子重識!”二人不知所以,看向涇陽君,見涇陽君不置可否,隻得對還未來得及見麵的官員們拱拱手表示歉意,轉過來隨白起來到上位一名官員身邊,介紹道:“左更錯,臣伐楚之時,賴其力多矣!以罪人為兵,左更之力也!”


    白起這番話,引得雙方尷尬之極,匆匆見過禮,又隨涇陽君往下班而去。而白起哈哈大笑起來。


    太子隨著涇陽君見禮畢,迴到上首客位,忽見白起又拉著一名青年人過來道:“容臣引薦,司馬靳,故司馬錯之孫也,文隨其祖,而劍術過人。與太子年相若,其可親也!”


    太子立起,恭敬一禮道:“司馬錯之令名,仆聞有年,恨生遲,未得請教。今遇哲嗣,幸何如之。願朝夕聆訓!”


    司馬靳道:“聆訓則不敢,若講書論劍,臣請末坐。”


    黃歇道:“司馬錯,令祖也;尊父其何在?”


    司馬靳道:“家父無功,未立於堂!”


    黃歇道:“少司馬英年立於朝堂,必功勳蓋世!”


    白起介紹道:“靳以少年與三戰,皆以盈論,積功而為公大夫,得立朝堂!”


    黃歇道:“少年英雄,實可羨也。”


    隨著一聲鼓響,眾臣各自歸班。秦王升座,與眾臣見禮。眾臣迴禮畢。秦王道:“始議。”


    魏冉首先道:“今者涇陽君與楚太子同歸,秦楚重修舊好,永為親戚。”


    秦王道:“楚太子何在?”


    太子急忙出列,伏拜道:“臣楚太子橫謹見秦王。既奉召喚,敢承其命!”


    黃歇也出列伏拜道:“臣楚左徒歇,謹奉太子入秦!”


    秦王於座上迴禮,道:“寡人與楚王,分為兄弟。今見其子,磊落俊傑,心甚慰也。”


    太子道:“父命臣拜上秦王,楚與秦戮力同心,兩邦若壹,絆以婚姻,袗以齊盟。曰:葉萬子孫,毋相為不利。後世不肖,屢背祖訓,更相殺傷,祖靈不安,頻降妖異,禍及百姓。父乃痛思前愆,願棄甲兵,執玉帛,而向秦也。惟王其納之!”


    黃歇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打開,遞與太子。太子從中取出一個絲綢包裹,打開後,裏麵是一枚玉璋。雙後執了,往上奉獻。陛前侍中上前接過,奉在秦王案前。秦王看了,也命侍中取來一匣。秦王道:“君相見以玉帛,禮也。寡人少德,願以玉帛見於楚王。”


    侍中把匣子拿下來,遞給太子,太子與黃歇一起打開,也是一片細布盛著一枚玉璋。太子雙手捧起,向上朝拜道:“臣不期見兩國玉帛相見,幹戈永歇!”


    黃歇道:“敝王聞太後思楚之佩,念楚之菱,乃命令尹以上工製佩十,擇嘉菱十石,命臣敬獻!”


    秦王道:“楚使暫歇。朝後與寡人同入覲太後。”


    太子和黃歇起身入列。朝臣們報奏了些不太重要的事宜,魏冉一一指示方略。一時朝罷,群臣散去。隻楚太子和黃歇,連同四位親貴:穰侯、華陽君、涇陽君、高陵君留下來。秦王更衣,領著六人出了宮。


    太子等入剛鹹陽,就已經交割了所贈的禮物。所有禮物都由內府檢驗無誤,按約定,今天與秦王一起送入甘泉宮中。


    菱角和匣篋現在由秦侍郎抬著,跟在秦王等人的後麵。甘泉宮門衛遠遠看見,急忙通報進去。秦王引導大家進入宮內正殿,讓大家坐定,自己到後殿迎請太後。少頃,秦王扶著太後出來,眾人皆跪起相迎,隻有楚太子和黃歇伏拜於地。


    太後見殿前伏拜兩人服飾鮮明,趨步上前,扶起二人,就跪在二人席前,道:“此乃楚太子乎?”


    秦王完全成了隨從,站在一旁恭敬迴答道:“然也!”


    太後慈愛地看著太子,道:“自汝父歸去,不見楚服廿餘年矣!”又轉向黃歇道:“是子歇矣!”


    秦王道:“子歇使秦有功,已晉為左徒,奉楚太子入質!”


    太後道:“子歇為左徒耶?楚無左徒久矣。令尹今何人耶?”


    黃歇答道:“子蘭也。”


    太後道:“懷王時,子蘭為相矣,今猶其人乎?”


    黃歇道:“王初立也,以昭子為相。今失意於陳,不敢勞於他人,乃複以子蘭為相。”


    秦王道:“太子所獻之珠佩及菱角,皆子蘭所經意。”


    太後道:“罷,罷。嫗老矣,嘮語而不自知。”站起來,迴到案前坐下。秦王也迴到座上坐下。


    黃歇對太後報道:“敝王聞太後念及楚人,思及楚佩,憶及楚菱,不遑暇食,乃命太子入質,令尹備辦珠菱,令臣執奉,一旦而備,即入秦也。會涇陽君入韓賻祭,值於臣會,乃附君之尾,而入於秦,絲毫未敢誤也。”


    太後道:“太子入質,何誤之有!”


    黃歇道:“王聞太後思念,願早入以慰久思。況菱角初摘則甜脆可人,久則幹糲。”


    太後道:“子歇不知。菱角新摘固甜脆,久雖幹糲,以水火烹之,別有滋味!”


    秦王笑道:“太後食經,竟過於子歇矣。”


    太後道:“太子與子歇千裏勞碌,涇陽君奔忙送至,其甜脆不可辜也。可取而嚐之!”


    涇陽君和高陵君趕緊跑出去,各用衣襟兜了一兜菱角過來。菱角有尖銳麵彎曲的角,表皮堅硬,很難下口。二君把菱角倒在案上,有一大堆,卻不知如何處理。還是太後明白,吩咐後麵道:“取一瓦盆,盛鹽水!”後麵有人應一聲。不久,一名侍中搬來一隻瓦盆,一名侍中捧著一隻水罐進來。太後讓把菱角全都倒進盆裏,傾入鹽水,置於席前。黃歇知道應該如何處理,下意識地伸手進盆中,攪和菱角。太後很滿意,和善地提醒道:“勿傷手指!”涇陽君和高陵君吃過苦頭,有一旁看著,不敢上手。


    黃歇用手抄過幾過,讓侍中再取一盞來。從水中取出一隻菱角,從帶上解下一匕,刺入菱角的腹中,略一用力,將菱角撐開一條縫,兩手指甲插進縫中,使勁一掰,一塊菱角肉落入盞中。太後道:“勿得如此!”叫侍中比劃道:“帶至廚下,令一刀兩斷可也。”兩名侍中抬著盆往廚下而去。黃歇捧著自己剝出的菱角奉於太後道:“此菱乃臣所力,謹獻太後。”秦王接過盞,道:“請太後親嚐!”


    太後取過菱肉,相了一相,道:“吾食菱雖多,未嚐及其形也。”把菱肉放進嘴裏,果然甜脆,水分充足。道:“善,善!子歇經心!”


    黃歇道:“此敝王與令尹所獻,臣不敢居功!”


    太後對秦王道:“諸事皆妥乎?”


    秦王道:“實則並無他事,惟秦楚重修舊好耳!”


    太後道:“善,善!可告武安君及左更錯,秦楚一家,非止一時。況秦、楚,天下之強國也,秦楚相爭,諸侯得利,不宜愚乎!”


    秦王道:“太後教訓極是!”


    正說之間,侍中用簋盛了切好的菱角奉上。秦王三兄弟都不知道如何下手,太後拿起被切成兩半的菱角,對著魏冉和羋戎道:“食之,食之!”放進嘴裏,用牙一咬,菱肉就被擠進了嘴裏,把空殼放在案上。魏冉也撿了一隻,放入嘴中,食了。羋戎道:“太後與穰侯均有牙,惟臣無齒,不敢領食!”


    太後嘮叨道:“多囑汝休食果脯,汝不以為意。今則有菱,難進食矣!準該如此!”


    羋戎道:“臣無福,不得享用。”


    魏冉抽出一隻小匕,剔出菱肉遞給羋戎,道:“且如此食之可也。”羋戎隻得接了,塞進嘴裏,口中嘖嘖稱歎。秦王與二君都撿了吃,果然清香滿口,其味脆甜。太子與黃歇也各撿了一隻吃,黃歇道:“臣居江淮,亦未得如此美味,實上品也。微太後,臣何幸得食!”


    太後道:“子歇休欺吾嫗。汝乃王子,又封黃公,何所不得?”


    黃歇道:“未得令尹若此盡心矣!”眾人皆笑。


    各人吃了三五枚,太後道:“傳於諸宮,賞賜眾人。但言楚味,未得多食,多食傷腹。每人但得二三足矣!其餘菱角,但置廚下,以鹽薑等烹之,乃善!”侍中行禮,捧了簋離去。又過來幾名女官,把幾案清理幹淨。秦王親自取了絹布,將案幾又擦拭了,道:“取珠佩來!”


    涇陽君和高陵君出去,捧著十個匣篋進來,跪於秦王身後。秦王一個個接過匣篋,於案上打開,乃是用大小珍珠串成的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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