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鄙見到鄭安平,自然認得,忙問其故,鄭安平道:“微賤等於滎澤救下暴鳶將軍……”


    晉鄙立即打斷道:“汝且隨吾至營中。”叫來一名軍使,道:“鄭公子所屬,盡行放入,至行營停靠。”軍使領命而去。


    晉鄙將鄭安平引進到院,登上堂,鄭安平發現,信陵君、暴鳶乃至須賈大夫都在堂中。晉鄙對暴鳶一揖,道:“引來一人,將軍識否?”


    暴鳶一看,道:“此非相救者乎?令吾等去甲兵者,即此子也!”


    鄭安平嚇得伏拜於堂外,道:“微賤不知將軍親臨,失禮冒犯,死罪死罪!”


    堂上之人皆笑。晉鄙大夫扶起鄭安平道:“敢是鄭公子相救,功莫大焉!何罪之有!”


    隨即從堂下叫來一名軍使,叫他引鄭公子等至驛中停歇。鄭安平告以還有同伴,晉鄙讓同往驛中。


    啟封是南來大梁的最後的一站,也設有驛站;隻不過由於商業發達,逆旅遍布,一般人都不願在驛站歇馬,直接找逆旅,所以名聲不顯。但公事找驛站,食宿都有分例,可以免費的。


    軍使領著鄭安平,到河邊找到同伴,一起往驛中而來。啟封驛既遭兵災,自然沒有驛卒,驛中糧秣也一掃而空,驛中徒有四壁。


    四名驛卒昨天晚上吃過晚餐,即撞破秦人伏兵,一應吃用皆棄於邙山。今天早上分了其他三人的餱糧,吃了一點,自然不敢多食,到現在已是饑腸轆轆。本待趕在日落前迴大梁,又被晉鄙大夫留下,不知要呆到什麽時候。幾人麵麵相覷,苦笑不已,深歎命運多舛!昨夜沒有睡覺,到驛內坐定後,困意上來,隻得合眼,不想就睡著了。剩下三人還剩點餱糧,便拿出來吃。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驛門外傳來叫聲道:“信陵君謹拜見鄭公子及諸義士!”


    那三人不知何意,連忙把四名驛卒推醒,道:“信陵君來見!”那四人一骨碌起來,道:“速往迎接!”


    眾人推鄭安平打頭,三名驛卒跟著,最後是巫師和船夫,一起出來。鄭安平一看,不僅有信陵君,晉鄙、須賈還有一些門客們都來了,便下階深拜道:“謹拜迎君上、諸大夫,諸先生!”即閃到一邊,請信陵君等從東階進門。信陵君拱手相謝,引著一眾大夫、門客仍從西階入門。鄭安平等跟在後麵,不敢超越。


    進了門,信陵君道:“堂上陰暗,不若就坐於院中。”


    鄭安平上前報道:“驛中無席,恐有不便。”


    信陵君道:“無妨!”便要在西階下坐下。鄭安平連忙帶著眾人退到階下,麵階而立。


    信陵君見他們守禮謹嚴,便喚他們上來就坐,道:“孤有事請教,願近前。”


    鄭安平道:“君上自居客位,誰敢為主!”


    仲嶽大夫出來道:“君上與諸大夫且上坐,鄭公子及諸義士初到啟封,姑為客位。”


    須賈大夫道:“仲嶽先生所言是也。君上若不上坐,恐眾人皆不得安坐矣!”


    於是信陵君背北向南居中而坐,晉鄙和須賈坐在後麵。張輒、仲嶽先生、簫間等一眾門客坐在東麵,鄭安平等謝了座,於西席坐下。


    信陵君問道:“鄭公子何以至於滎澤,得救暴鳶將軍?”


    鄭安平早知有此一問,已經打好腹稿,稍微靜了靜思路,答道:“自君上賜喪儀,微賤等往麻邑報喪,便遇華陽兵變,麻邑之親不便即出,遂委微賤等酌辦一切喪葬等項。微賤等不敢自專,遂諮於巫氏,點穴招魂,一應具妥。本點水陽之高阜為穴,然點穴之時,猝遇秦人,張皇而逃;各受驚嚇,及遇風寒。複者,巫氏得神夢諭,點得一穴,在邙山之北,河水之南。微賤等俟秦人過盡,遂同與巫氏乘舟往邙山開穴。不意日落前,吾等登山一觀,見南山林中秦人密布,驚恐之餘,亡命而至滎澤。是夜已晚,乃登岸覓一聚邑稍歇。半夜乃聞金鼓之聲,經夜不息。天明不知底細,遂乘船沿岸邊曲折而行。方入濟水,乃見有士卒於岸邊庸舟,見其甲兵鮮明,恐出意外,乃令其盡卸兵甲,方允登舟。依其指引,道鴻溝,入長城。乃有士卒自承為暴鳶將軍,長城戍卒遂以快船送至啟封。微賤等以秦人故,不敢返迴,亦欲取道啟封,而歸大梁。”


    晉鄙問道:“公子見南山秦人之狀奈何?”


    鄭安平答道:“微賤等於昨日午後至邙北山,開穴於山坳之處。掘地二尺,日乃落矣,便欲晚餐,稍歇再掘二三尺。忽爾天色陡暗,望之乃見塵土蔽日。皆意複遇秦人矣,乃登高而觀。忽見山下林中,正不知多少秦人。形跡暴露,秦人即欲上山捉拿。微賤等乃奔逃下山,解舟順流而下——見秦人已越山脊。”


    晉鄙問道:“秦人複有幾何?”


    鄭安平答道:“林中皆是,曾不知有幾何。”


    簫間問道:“秦人隱於林中,汝何能見?”


    鄭安平答道:“林外山腳,複有不少,窺之林中,影跡出入,乃複得之。”


    晉鄙問道:“汝既遇暴將軍,於途乃見秦兵未?”


    鄭安平答道:“未也!”


    晉鄙問道:“既未見秦兵,奈何知秦人之犯大梁耶?”


    鄭安平道:“此以情度之也。秦人既破韓軍,必遷怒於魏,而至大梁也。”


    晉鄙道:“即為韓躡,便當擊韓,如其魏何?”


    鄭安平見晉鄙有些動怒,好像把自己當做秦人在質問,有些畏懼,低頭道:“大夫所言是也。”


    郭先生問道:“公子其言暴將軍一行甲兵鮮明,乃公子令其卸甲兵?”


    鄭安平道:“然也!”


    郭先生道:“其甲或有歪斜、鬆散?”


    鄭安平道:“遠而未清,不敢妄言!”


    仲嶽先生問道:“公子聞金鼓之聲,何時而起,何時而息?”


    鄭安平道:“微賤等登岸,天色已暗。乃見遠處有城,疑即滎陽。乃望城而行。約數裏,複見一小城,願往投宿。其城主不許,乃引入旁邑中。是時約交人定也。指一草倉為宿,即聞金鼓之聲。……蓋人定初正也。及其息也,天色既明。……蓋平旦、日出之交也。”


    仲嶽先生道:“複有幾鼓?”


    鄭安平道:“鼓聲不息,此起彼伏,正不知其幾鼓聲也。”


    仲嶽先生長歎一聲,道:“數萬之眾,一鼓而平!”複問道:“麻兄之葬,奈何?”


    鄭安平道:“掘土之器,盡皆遺落,其穴未成!不知何時複得其工。”


    仲嶽先生道:“聞公子於餱糧之時,得見煙塵,複見秦人。公子餱糧何在?”


    鄭安平道:“盡付於邙山矣!”


    仲嶽先生道:“晨則何食?”


    鄭安平道:“吾四人之糧盡棄於山,賴此三人,各分己糧,以為裹腹。”


    仲嶽先生對那三人道:“幸賴相助!”


    剩下的人其實對剛才一番對答似懂非懂,但剛才這番話是聽懂了,鄭安平說今天早餐是自己分給他們的,而那位先生正在表達謝意!於是三人急伏地道:“豈敢豈敢!”


    仲嶽先生道:“公子何時至邙,何時上山?”


    鄭安平道:“約午時登岸,山行數裏,即至穴位。巫者作法,點穴定,乃依所指開穴。”


    仲嶽先生道:“山行及作法之時,曾不聞人喊馬鳴乎?”


    鄭安平靜心想了想,道:“微賤未聞也!”轉頭問旁邊的人道:“登山及先生作法時,可聞異聲?”


    三名驛卒皆搖頭,巫師道:“吾於作法之時,有心驚之感,以為神明所責,未以為異也!”


    仲嶽先生道:“有所聞乎?”


    巫師道:“無所聞也。”


    仲嶽先生道:“汝於午時至邙山,至晡時見之,其間二時,曾不聞異聲乎?”


    鄭安平見問,亦有些心驚,畢竟如此大軍僅一山之隔,自己竟沒有半點察覺,但也老老實實地道:“無所覺也!微賤等以秦人至滎澤登岸,乃取道崤函而入秦,何意其留於邙乎!若得意此,必不敢登山為穴也。”


    正談論間,司莽領著一名軍使匆匆而來,到堂外行禮道:“大梁軍使至!”


    晉鄙大夫出門問道:“何事?”


    軍使道:“王諭!”


    晉鄙大夫急忙退到階下。軍使道:“秦人複襲大梁,王命將軍督軍連夜迴國,信陵君與須賈大夫隨軍返迴!”軍使呈上節符及簡牘。晉鄙大夫收了簡牘,簡單地應了聲:“謹奉!”軍使轉身離開。


    門外的問答,堂內聽得清清楚楚,信陵君和須賈大夫也站起來,走到門外,和晉鄙大夫一起拆開簡牘。上麵所言正是軍使所傳:“王諭:將軍晉鄙即督軍星夜歸梁,交芒將軍卯。信陵君與須賈大夫同歸。”


    三人迴來,與驛卒等辭行,即與諸先生而去。鄭安平想要先行離開,晉鄙道:“暫留驛中,與軍同行。於途尚要請教!”鄭安平隻好留了下來,也不敢說自己的肚子已經餓得不行了。


    不過仲嶽先生還是心思細密,不久就派人送來的粟、鹽和梅,以及一鼎一罐七碗。眾人大喜過望,急忙尋柴草,打水,升炎炊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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