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芒未的解釋,有門客不信,道:”吾聞秦法苛嚴,棄灰於道者棄市。應侯之法,得行於秦乎?“


    芒未道:”以爵免罪,秦律也。應侯用之,與秦律無礙,秦王嘉之!“


    春申君顯然不願意在這些問題上多做糾纏,直接轉入下一個話題,道:“中更入閼與,探知上黨得通邯鄲,秦王更其策,不伐洛陽,而伐上黨,乃以應侯經營河東,實欲出上黨也。應侯惟築道,即得河東既富且庶也。”


    芒未道:“經營河東,非輕易也。築道乃其策也。道通於皮氏,則財為用;道都於魏、虞,則民為之用。蒲阪,小邑也,而津渡在焉;道路四通,然後得為大邑。道通於安邑,則鹽池得為秦用;假商賈之手,乃知軹、虞阪之道,遂有垣城之役;垣城充,然後可以下軹關、軹城,而南陽可及也。此皆深得其意,乃得其用。如垣城,武安君曾取之,以無所用,而複棄之。今應侯複取之,為軹道之鑰,徑通南陽,以鹽易糧,遂成岩邑。知與非知,其異如此也。”


    春申君道:“以河東殘破之勢,而為城堅糧廣,非應侯孰能致之!然應侯經營河東正急,而複以武安君代之,何也?”


    芒未道:“此一舉而三得也。離穰侯、武安君,一也;用武安君之勇於河東,二也;以應侯為相,以代穰侯,三也。”


    春申君道:“拜應侯為相,以代穰侯,非輕易也。而吾在鹹陽,曾不得聞毫末。其狀果何如哉!”


    芒未道:“武安君離鹹陽,禦前以司馬靳代之;穰侯、應侯,以此為三。王以應侯與軍、吏事,以應武安君也。比及月餘,太後召穰侯、華陽君,令其歸家,勿複幹政。二人遂居家中,不複政事。應侯乃以‘四貴’為說。王召四貴,示之以應侯書,一日之內,穰侯、華陽君、涇陽君、高陵君皆就國。應侯乃封侯拜相。涇陽君、高陵君久不視事,而體弱,再三告免;皆不允,高陵君遂亡於道。涇陽君就國,後任陶郡,死於陶。華陽君未就道,以老病免,後與太後偕亡。”


    春申君道:“逐四貴,非難也。四貴在朝,勢力非小,皆當何處?”


    芒未道:“四貴之離鹹陽也,鹹陽官吏不動,皆依原位,照舊理事。王與應侯雖三慎其行,而國中安堵無恙,實無一事。”


    春申君道:“穰侯主政垂卅載,一旦失勢,而國中無恙,其故何也?”


    芒未道:“應侯值此時,應不解。後乃悟之。商君行秦法,權勢滔天;一旦失勢,雖封國亦無所聽,惶惶如喪家犬,車裂於鹹陽市。是故秦律之行也,逐四貴蓋非難也。其後,武安君於秦為軍神,而王命殺之,雖一小吏,持節而往,而武安君授首!應侯亦當其應,事秦十年,權傾朝野,王命免相,即待罪府中,無所為也。此誠秦律之威,而秦人深信之也。”


    春申君道:“秦律之行也,雖穰侯三十年而無能過之,斯何能也!”


    一名門客道:“誠秦律之行也,雖一庶民而能為相,是遠君子而近小人也。”


    芒未道:“非也。秦以軍功為爵,凡任事必以其功。大夫掌百人,為縣丞;官大夫掌五百人,為縣令;公大夫掌千人,公乘掌五千人,可官於郡;五大夫掌萬人,可為郡守。是故各官司皆由戰功之人為之,非庶民也。”


    那名門客道:“行伍之人,亦得立於廟堂乎?”


    芒未道:“武安君起於行伍,以軍功為君,卒為尉,曆要職,立廟堂,國倚為幹城。行伍之人,又何賤焉?”


    那名門客道:“君子如冠,小人如履。冠雖敝,必戴於首;履雖新,必踐之於足。未聞加履於首者。軍功授爵,亂貴賤之分,以賤幹貴,罪莫大焉!”


    芒未見這些門客又要展開道德論戰,立即閉嘴不言。


    春申君也改換話題,再問道:“穰侯之出也,而卒於陶。聞應侯甚怪穰侯廣陶以自富,乃獻遠交近攻之策。穰侯卒後,陶亦不複廣。然邯鄲之戰,陶之功大焉,微陶邑,秦軍幾不保。秦王其問於應侯焉?”


    芒未道:“未聞其問也。陶郡居天下之中,廣有財貨,河湖交錯,有舟漁之利。秦居之,豈有不願。惟陶四戰之地,守之不易。錢糧盡耗,猶不能足。”


    春申君道:“穰侯攻城奪地,豈一陶而不能守。必有其道,而未之得也。”


    芒未道:“願聞君守之之道。”


    春申君道:“吾豈有穰侯之能,而得守陶。吾將起淮泗之軍以擊陶,期之必克。此攻之道,非守也。若穰侯在焉,必有守禦之策。恨吾生也晚,未得與穰侯爭一短長也。”


    春申君一番自吹自擂,又引來門客們一陣恭維,芒未隻好不再說話。


    一番恭維過後,春申君把話題轉向自己最想問的問題,道:“武安君守河東,將欲取上黨,而頻出南陽,何也?”


    芒未道:“此武安君之計勝也。武安君非徒以勇也,自入河東,翼、絳諸城,皆不戰而降。及歲,而汾上聽焉。引兵出南陽,而河東安堵。此皆武安君之功也。應侯每言之,未嚐不歎且讚也!南陽,上黨之孔道。戰南陽,此所以取上黨也。是故野王下,而韓獻上黨。”


    春申君道:“韓誠獻上黨與秦,然上黨守馮亭複獻於趙,蓋出秦意外!”


    芒未道:“誠如君言。秦聞馮亭獻上黨與趙,實出意外。武安君克野王,塞上黨之道,欲全取上黨,而上黨竟歸於趙,是武安君策之敗也。然複議之,取上黨,所以擊趙也。同擊趙,擊於上黨與擊於邯鄲,孰勝?是故秦整軍年餘,而攻趙於上黨,亦得算多也。”


    春申君道:“何算也?”


    芒未道:“上黨出河東及邯鄲,其道之遠近若,險易亦若。秦出河東以擊上黨,趙必出邯鄲而救焉,是以河東一郡,與邯鄲相抗,勝固宜矣,不勝亦勞之,秦無所失,趙無所得。秦得南陽,而韓魏不得相救。獨與趙戰,勝之必也。”


    春申君道:“勝之道奈何?”


    芒未道:“秦連年伐之,趙連年救之,久之,邯鄲必疲,而吾得而勝也!”


    春申君道:“趙舉國而守之,秦之算何如?”


    芒未道:“趙舉兵數十萬而守上黨,此取敗之道也。秦聞之,喜不自勝!”


    春申君道:“喜從何來?”


    芒未道:“秦伐長平,所以疲趙也。今不勞秦伐,而趙自疲之,非喜而何?”


    春申君道:“秦不伐,趙何勞之有?”


    芒未道:“趙守長平也,築壘三道,眾數十萬。此誠不可攻也。然發民築壘,而田畝不耕,軍食一仰邯鄲。十萬之眾出,必千邑為空,乃得一月之食。數十萬眾,築壘經年,其錢糧之費,征發之用,轉輸之力,雖十萬邑不能當,邯鄲必乏,民力必盡。是故秦不勞,而邯鄲為空。此秦之算也。”


    大約當時秦之廷議,張祿都告訴了芒未,所以芒未能夠有條有理、簡明扼要地敘述出來。春申君聽了,半餉無言,席間眾人也都陷入沉思。良久,一名門客問道:“趙必傾全國之力而禦之乎?但以數萬之師,發上黨之閑民而輔之,亦得其守也。秦將奈何?”


    芒未雖然對這位先生的智商感到不屑,但依然耐心解答道:“先生之策,誠老成謀國也。若上黨但以數萬之師守之,而民不勞。秦將以兵,時時伐之。或出河東,或出河內,或攻長平,或攻少上,必令其不安,而漸勞之。此秦之故計也。趙計不出此,必舉國而守之,故曰取敗之道也!”


    春申君道:“是以未戰,而趙先敗也!”


    芒未拜道:“君上英明,其意正與秦王合也!”


    於是席間再次陷入沉寂。本來,趙王舉全國之力守上黨,正是要秦知難而退。春申君他們當時也認為這是可行之策:秦強攻,則與趙兩敗俱傷;不攻,則徒為諸侯所笑。但卻沒想到,舉國守上黨正是一大敗筆!四十萬眾,每天光消耗的糧食就達四萬石,一年下來接近一千五百萬石,這還沒算上運輸中的損耗,這幾乎是邯鄲所能承受的極限!如果在這一年時間內能夠給予秦軍以重創那還好說,如果秦軍幹脆不和你交戰,這些糧食就是白費!而且明年還要再花費這麽多糧食……簡直就是無底洞!而聽芒未的介紹,秦國是策略就是讓趙國可勁地消費糧食,就是不和你作戰!這種策略真是聞所未聞,春申君自己完全沒有想到,也沒有任何一名門客想到這一點!於是全體陷入尷尬的沉默中。


    良久,一名門客問道:“趙之費固如大夫所算,而秦之費奈何?”


    芒未道:“長平秦軍,蓋出於巴、蜀、南郡,計六萬眾。南郡軍二萬眾南郡居伊汝間,就食於梁、夾,此韓魏之地也。入河東者,蓋巴蜀軍四萬眾,皆就食於汾上。汾上,故晉之舊都,物豐而民庶,能食其軍。是故秦軍雖發,而不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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