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線撤下來的趙將口中,芒申也得知這一消息。那名趙將一臉沉重地向芒申介紹道:“秦占洛陽,天子播越!”


    芒申立刻被打擊到了。洛陽是周天子的領地,秦占領洛陽,那周天子現居何處?他被秦王控製了嗎?聯想到秦武王強行將周王驅離洛陽,芒申不由得心裏一陣陣戰栗:天子播越,天道巨變,世間……


    芒申在惶恐中,奔波於軹城和垣城之間,竭力維持著自己的部隊,並保證撤下來的趙軍供應。魏軍不允許趙軍從安邑征發民夫和車乘,趙軍士兵為了能夠多背負一些鹽,盡量減輕了其他負重。破損的兵器全都留在安邑,交給魏軍處理,這其實是一大筆財富,足以支付鹽價而有餘;而且趙軍士兵把一些略有破損,但還完全能夠使用的兵器也留下了;趙軍離開安邑時,幾乎是赤手空拳。但樂乘不敢製止,怕激起眾怒。那些受傷的士兵留在安邑,就近安置。魏將新垣衍許諾,如果他們願意留下來,就按武卒的標準,給他們分配了一百畝地,允許他們將家屬遷到安邑。


    兩萬多趙軍穿過軹道,經河內返迴邯鄲。芒申在垣城支應他們離開的補給,花了大約半個月時間。等趙軍過盡後,魏將新垣衍也到了垣城。安邑隻留下五千人,如果秦軍翻臉,魏軍的壓力還是很大的,他請求芒申在必要時給予支援。芒申含糊地答應了。


    新垣衍走後,芒申渡過了一段閑暇的時光。楚軍士兵進駐營地後,有了穩定的後勤供應,還可以在當地作威作福,身體健康逐漸恢複,士氣也漸漸得到恢複,逃亡的現象減少了。芒申從陳帶出來一萬人,現在還剩不到八千人。不過考慮到作戰的長期性和複雜性,這個成績應該可以說得過去,不會受到懲罰。


    就在芒申享受著這段來之不易的閑暇時,守城的門領來向芒申報告說,有個衣衫破敗的人沒有名籍,但自稱是申公子的故舊,門衛不知虛實,故向將軍請示。芒申心中一動,時下正好無事,就來到城門前,果然見有個穿著破爛,形容削瘦的人站在城門邊。那人見芒申過來,就用魏音叫道:“無名求見申公子!申公子!”


    聽到這聲,芒申大驚,急忙跑過來,對門衛道:“此誠吾之故舊!”從懷中掏出一把銅錢,交給門領,道:“士卒辛勞,皆有賞!”帶著芒未匆匆往城主府而去。


    芒申在陽翟得到的女人都留在了軹城,讓她們少受些苦。在垣城芒申新募得幾個年少的女孩和僮子,在家臣的帶領下打理家務。芒申不敢在街上多與芒未交流,迴到府中,叫來家臣,讓他指揮男女僮仆們燒湯煮粥,接待芒未。那名家臣是從芒府帶出來的,認出這個已經不成人形的人就是公子芒未,心中吃了一驚,知道其中多有隱情,不敢多說話,就出去招唿著僮仆們升火燒湯煮粥。芒申拉著芒未上了堂,巡查了一番周圍沒有人,迴到堂上,為芒未酙來一盞酒,坐在旁邊,問道:“兄何以淪落至此?”


    芒未一口飲了這盞酒,略微恢複了一點精神,道:“應侯失勢,洛陽失陷,吾等無能為也!”說著失聲痛哭出來。


    芒申連忙拍拍芒未的背,道:“休發悲聲,恐他人知之。何以故?”


    芒未極力壓抑著自己的心情,好半天才略微平息了自己的心情,道:“秦王早對洛陽有意,應侯屢諫而不從,王以蔡澤為相,必得洛陽!”


    芒申心中一動,問道:“汝何以知之?”


    芒未道:“陳四遣人告吾,應侯罷相,王稽恐將不保,陳四遷太子冼馬,不幹朝事。秦政盡歸於子楚。蔡澤出鎮洛陽。”


    芒申十分感歎道:“蔡澤於陳留司事久矣,春申君任其說周王,吾亦於洛陽見之,何反為秦耶?”


    芒未道:“此賊欲反久矣!諸侯兵聚洛陽,彼悄然而逝,密往茅津。揚言應賢,應侯接往鹹陽,遂為秦王所重。其事甚秘,外人不知。彼時吾在河東,未與其事,亦不得知。”


    芒申道:“吾初入洛陽,日與諸臣宴飲,頗與其見。後聞不知所終,雖有疑,未虞有他,不意竟至於此!”


    芒未道:“春申君遣蔡澤入周,說周王召諸侯伐秦,所謀盡知。彼棄周入秦,所謀盡泄,伐秦之計,終成幻也!”


    芒申憤然擊膝道:“然也。吾每疑秦軍何其智也,計常在先。洛陽十萬之師,皆隨之而入河內。彼反而歸,如無人也;隨入洛陽,周公朝秦。弟在軍中,常為之恨。不意皆蔡澤之賜也!”


    芒未道:“現應侯閉府不出,陳四兄召歸鹹陽,亦棄之閑位。吾留河東,亦無能為也,乃趁亂逃離,來投楚軍。不意楚軍未至,不得其便,遷延至今!”


    芒申道:“家父謀之數十年,今朝一敗塗地,可為一歎!其可恨者,竟敗於小人之手!”


    芒未道:“蔡澤司陳留,亦頗得力,芒府無纖毫失敬,薦之於春申君,頗得其用。奈何其……恨吾其時未在鹹陽,不然必破其奸計!”


    芒申勸慰道:“兄其勿自責。天下之勢,固非一人所可挽也。蔡澤見信於父及春申君,彼二人智在吾等之上,皆不能察。兄縱遇之,恐亦難能也。”


    芒未道:“秦王無道,辱及天子;凡吾士子,皆當謀之;而敗於當成,毀於隸人,豈非天乎!”


    兄弟倆感歎了一會兒,芒申問道:“兄何時逃離,何不附趙?”


    芒未恨道:“趙早與秦盟,若非秦割其地,趙焉能得安邑!”


    芒申驚詫道:“何以言之?”


    芒未道:“吾於河東任丞,深知其事。初者,河東守王稽與趙謀,將獻汾上,而留安邑。王稽免官,蒙驁繼焉,得秦王教,棄安邑而守汾上。故趙得安邑也!趙、秦一家,吾安敢附之。隱跡而逃,猶恐不及。”


    芒申道:“此言確否?”


    芒未道:“欲獻安邑,豈易言哉!獻地之事,皆出吾手,焉得不確!”


    芒申道:“兄何獻也?”


    芒未道:“初欲守安邑,故集錢糧、人民於安邑。今複棄之,又運錢糧、人民歸汾上。往來反複,吏不堪其苦,民不堪其勞,屍骨盈於道,豈忍言哉!”


    芒申道:“何以至此!何以至此!秦既獻安邑,奈何趙軍晝夜兼程,以襲安邑?”


    芒未道:“此亦吾所不解也。昔與秦計,趙軍自少水攻翼城,秦棄山道,容趙至,依次而至安邑。今者,趙少水之軍未至翼城,而自南陽軍至,舍近而求遠,實出意外。吾措手不及,陷入城內,俟其不備,隱跡於鄉野。待其定,仍出焉。”


    芒申問道:“兄出數月,隱於何處?”


    芒未道:“安邑旁有深山,吾先藏焉。聞楚與趙聯軍入安邑,吾亦願俟楚人至,乃歸焉。然候之數十日,未得楚軍。問之,楚軍乃屯垣城。垣城,吾昔任焉,能知其道。潛行而入,至今方至。”


    兄弟倆談論了一會兒,家臣來報道:“湯已成,請公子沐浴。”


    芒未跟著家臣來到後麵一間房間裏,裏麵已經熱氣騰騰地放著一桶熱水,旁邊有一桶涼水,正中有一個大盤,幾名僮仆在裏麵侍候。芒未褪了身上的衣物,站在盤中,在僮仆的侍候下先解了頭發沐了頭,再浴了全身。芒申自己也沒有多餘的衣服,隻能讓丫環們把芒未脫下來的內衣趕緊洗了,用沸水燙過,再放在火上烤幹。等到芒未沐浴完畢,內衣還未烤幹,隻能先把綈袍穿了,等內衣幹了再穿上。


    喝了幾碗粥,芒未的精神好了一些,感覺有些困倦,就在後宅睡了。芒申坐在堂上,處理了幾件公文,心裏想著洛陽的事,久久不能平息。


    自趙將告知自己洛陽失陷後,至今已經快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來,芒申一麵忙於為撤退的趙軍準備給養,一麵往返於軹城和垣城,穩定部隊的情緒,心情緊張,倒一直沒有時間去思考洛陽之事的深遠意義。今天芒未情緒激動地再說起洛陽的事,勾起了芒申對洛陽之事的思索。芒申從來沒有想過會在沒有天子的情況下生活,或者周天子亡了,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子。現在他不得不思考這個問題。


    按理,楚人應該對這個事不成問題。早在楚國崛起之初,楚國就已經稱王,與周天子分庭抗禮,也是一個天子。後來諸侯相互承認對方是王,也就是天子,按理也應該不存在對周天子的心理依賴。但事實卻是,哪怕各國都稱了王,但卻沒有成為天子的覺悟,中原三晉不用說了,他們的諸侯地位都是由周王敕封的,就連田齊取代薑齊為諸侯,也要得到周王的同意。


    不是沒有諸侯有意占領洛陽,楚王曾經問鼎,韓王也動過占領洛陽的念頭,但最終都因為畏懼諸侯的反應而作罷。當初齊國僅僅隻是滅了宋國,就會被五國聯合攻伐。秦王比齊國更惡劣,公然占領了洛陽,按理天下諸侯應該鳴鼓而共擊之。這會是秦王衰落的開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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