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歌舞起,皆停箸觀看,乃是衛風中的一曲《木瓜》:”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少時曲罷,異人舉觴道:”善歌善舞,道盡衷心。可盡一飲!“


    歌女過來詢問要唱什麽歌。呂不韋道:“但盡汝善,一一奏唱可也。”


    異人道:“若得秦曲,則盡善矣!”


    歌女有些為難道:“秦曲剛硬,非歌姬所能也,但得《蒹葭》。”


    異人道:“罷,罷,盡汝善者詠之!”


    呂不韋悄然出去。少時,長老又帶來一隊樂舞,道:“不知公子喜秦曲,老兒之罪也。今願以更之!”


    異人道:“此非不善也,勿以難之!”長老應喏而出,把先前的那一隊樂舞帶了出去。


    新的樂舞坐下,重新調弦弄管,果然先唱了一曲《蒹葭》。而後一曲曲秦風奏唱出來。五名樂舞,的確難以承擔秦風中的陽剛之氣,悲涼之意。


    異人聽了一陣,打斷她們道:“但擇爾優者詠之可也。”


    這些女樂們停止了秦風的奏唱,開始唱一些溫柔和緩的樂曲。


    異人有些遺憾地對呂不韋道:“吾秦之風,要在數十百人齊唱,鍾鼓絲竹皆鳴,乃得其勢。三五弱女,未得其神也!”


    呂不韋道:“微庶願以當日,以秦曲迎賓。”


    異人道:“恐時日無多矣!”


    呂不韋默算了算,道:“足矣!”隨即呂不韋不再提這個茬,隻是將趙公子之趣事、家事、國事一一道來。偶見有歌女笑者,便令她上前,說出她們知道的趣事!後來,索性不讓女樂們奏唱了,皆令其入席,讓她們自由介紹她們知道的諸趙公子的行跡;席間的酒食也盡她們享用。酒肉下肚,話題一開,眾女即收束不住,道聽途說,奇談怪論,花前月下,風流趣事一一道來。異人將呂不韋提供的這份名單置於膝前,一一細心體味。這頓酒食,從正午直吃到天色將黑。


    長老過來催促道:“時將靜夜。公子若需侑酒,可令小女往府上侍候!”異人這才戀戀不舍地起身離開,呂不韋以異人的名義賜了女樂、長老各百錢,諸人千恩萬謝而退。


    迴到院裏,與呂不韋告別後,異人把眾人都叫到身邊,詳細地介紹了今天與呂不韋交往的經過,儐相作了補充發言。眾人誰也沒有從中發現什麽破綻,或設有什麽陷阱。大家一致決定,繼續推進目前的進程。


    在異人一行換上新服裝的後,邯鄲城內已經紛紛傳揚開來,秦公子異人將在邯鄲城內最好的邯月坊,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招待邯鄲城內最有身份的十名趙公子!邯鄲城內有聲望的歌女、舞女、女樂,都被請到邯月坊中,於宴會當天獻藝。而且據去其他坊會宴的人說,各坊參加秦公子宴會的歌舞樂人,已經都不再接客,集中到邯月坊中排練。其實,她們中的一些人,平時並不怎麽出名,這下被秦公子看上了,無形之中身價漲了不少。


    到了宴會前一天,邯月坊閉門謝客,專心準備第二天的宴會。被邀請參加歌舞的女樂們也於當天齊聚邯月坊,脂粉、器樂,拉了一車又一車。


    而異人一行也於這一天進駐邯月坊。在儐相指揮下,所有采購來的酒肉、果品被被仔細檢查,並用銀針探測;廚下的人當天就住在廚房內,不得外出;兩名隨從坐鎮廚房,每一道菜都要先吃幾口嚐毒。三名隨從換上邯月坊的服裝,和邯月坊的僮仆一起往堂上上菜。儐相和長老一起,前後侍候。兩名隨從侍立於秦公子左右身後護衛,兼做接待,另外兩名則於各處巡查,提前發現並消除可疑因素。


    秦公子的儐相自然是濮陽商人呂不韋!今天的宴會完全是他一手操辦的:客人是他定的,他請的;演出班子是他約的,錢是他出的,曲目是他定的,連排練過程他也參與了;宴會的造勢也是他一手策劃和實施的。由於他的造勢,被邀請的公子們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在同伴的聲望無形提高;參與演出的女樂歌舞,也都有了好名聲,不能參與排練期間接客,成為她們身價最好的證明;甚至那些參與的坊家,名聲也有很大提升,若明若暗地向客人們炫耀,自己的女樂們參加邯月坊秦公子的排練去了;邯月坊不用說,這幾天已經成為全城關注的焦點,未來大賺可期!


    次日城上鼓聲一起,邯月坊中的人們都穿戴起來,那些沒有演出任務的邯月坊的姑娘們聚在前院迎候客人。長老和各位老母也都披紅戴綠,緊張地調教這些姑娘,生恐有失禮之處。連邯月坊的後台老板也派人來了,隨行還帶來一名十五六歲的女孩。


    呂不韋快步迎上去,將這個介紹給異人:“此邯月坊主,樓氏。”


    那人也上前見禮道:“敝宗主樓氏緩,曾為秦相。微庶敢稱秦臣!”


    異人心中一動,第一感覺其中有詐:樓緩可不是尋常人,當初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時,最早就是和樓緩議定的,樓緩不僅僅是支持者,更是計劃的製定者和具體執行者。第二年,他被趙武靈王派往秦國,成為趙秦之間聯係的橋梁,還曾被秦王封為相。樓緩長期在秦趙間奔走,是不折不扣的豪門大族。現在雖然年事已高,早已離開政壇,但他的名聲在秦、趙兩國都是顯赫的,怎麽會有族人開這種風月場所呢?


    異人雖然心中起疑,但臉上若無其事,道:“籲嘻,乃樓卿之族!敢請樓卿何稱?”


    這人立即順竿而上,道:“臣仲喜。家兄樓伯,見為樓氏家臣。”


    異人這才明白,眼前這人雖然也是樓氏,但與樓緩關係比較遠:是樓緩一名家臣的弟弟。他對樓仲喜道:“借樓卿之坊,其實不安!”


    樓仲喜道:“公子駕臨,幸何如之!小女略通秦舞,後將獻醜,公子勿怪!”


    呂不韋介紹道:“其女趙姬,人才出眾,將以為首!”


    異人含糊地拱手,樓仲喜先行告辭,到下麵處理一應事務。


    坊肆大門內沒有蕭牆,如果打開大門,門外對院中一覓無餘。現在還沒有到時間,隻是辦事人員進進出出,偶爾開一下門。但就這一小下,門內的姹紫嫣紅就已經透了出去。平時邯月坊的姑娘們都在後院,包括陪客也從來沒有來過前院,現在前院聚集了這麽多美人,消息一下子傳開了,許多閑散之人紛紛聚攏過來,要看一看熱鬧,也順便看一看美人。


    隨著太陽升起,邯月坊此時坊門大開,樓仲喜和長老出門迎接,幾位老母在門後,姑娘們都在院子裏麵。見門外擠滿了看熱鬧的人,那些大膽的姑娘們也都往門外瞧,看能不能找到些相好。那些臉麵薄的,則往人背後躲。


    一位位趙公子打扮得油頭粉麵,或乘車、或步行而至,每人帶著兩三個隨從。長老和仲喜接進門去,交給老母;老母則指一兩名手下的姑娘接到前堂,奉上果品,陪著閑聊。門外的閑漢們目不轉睛地看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十名公子全部到達後,前門關閉,眾閑漢這才迴過味來,發出一陣噓聲,各自散去。


    前堂十位公子坐定,相互見禮、寒喧,又和姑娘們調笑,好不熱鬧。熱鬧之中,後門出現了呂不韋,他身著一身秦服,高聲對堂內道:“秦公子異人謹見諸趙公子!”深深一揖。


    在堂上高坐的諸趙公子立即跪起,道:“臣等謹見異人公子!”


    呂不韋道:“異人公子在後堂為諸公子設席,請上堂。尊仆但留此處,以便唿喚,並有果酒相待!”


    眾人起身,按尊卑年齒排列成兩行,出後門,往後堂而來。而這時,異人帶著兩名隨從已經立在門前簷下相待。


    坊肆自然不會有什麽台階、道徑,眾公子就這麽跟在呂不韋身後,列隊而來。相距十步,異人深拜見禮道:“異人幸得見邯鄲公子,幸何如之!”


    呂不韋唱道:“秦公子見過趙公子!”


    諸趙公子也自還禮道:“臣等之幸也!”異人上前幾步,呂不韋領著與諸趙公子見麵。異人這幾天很下了些工夫,了解這些公子的行跡,對每位公子都準備了幾句恭維的話,對景對機。一般對話的程序是這樣的。


    呂不韋:“此乃某家某公子!”


    異人:“公子得無/之言/文章……某素有聞,今幸得相見!”


    那些公子見自己得意之處竟然為遠在秦國的異人公子所知,皆引以為知音,個個感激涕零,連稱“何幸得公子之譽”!十個人,個個打動心靈,可見呂不韋用心之深,而異人用功之勤!


    互道傾慕之後,眾人上堂。公子異人和呂不韋坐東道,十名公子坐客席,兩名隨從侍立於後。


    在他們相互道傾慕的工夫,那些樂隊、歌舞已經出來,於後堂兩側坐定,調弦定音已畢。俟他們各自歸坐,樂曲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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