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營被河對麵的高山掩護得很好,完全看不出秦軍的調動。趙括心裏盤算著,如果按現在的速度,每天訓練一萬人,要把全軍都輪訓一遍,需要二十天。這不是他的糧食所可以承受的。糧食還在路上,沒有到達,趙括沒有說這次運來了多少,恐怕動搖軍心。但他自己心裏清楚:糧食就算運到了,按現在這種配額,也隻夠支撐四十天,距離一百天還有極大的差距。這話他對誰都不能說,包括廉頗。


    白起報告鹹陽的文書,核心要義就是一句話:長平地狹,兵不在多而在精!所以關中的二萬刑徒,都是鄭安平精挑細選的精壯勇猛之士,靈活善戰之人;而各級軍官,也都是現任各級官吏。秦王特許,從自己的劍士中撥出五千,隨刑徒出征。


    秦劍士是與齊技擊、魏武卒並稱的精銳部隊,是秦國惟一的常備軍。雖然被稱為“劍士”,但並非隻是劍術高手,而是以劍作為武器的代名詞。他們作為秦國的精銳力量,由秦王親自率領,由國尉負責訓練和日常管理,由丞相負責後勤供應。現在的國尉是五大夫司馬靳,他是秦舊臣司馬錯的孫子。司馬一家除了深通兵法,還精研劍術。司馬靳幼承家學,雖然年輕,但已憑軍功升至五大夫之位,隻差一步就能成為庶長。


    秦王派出五千劍士,下了很大的決心。行前,他將司馬靳召進宮中,鄭重地授予兵符,很嚴肅地說道:“寡人舉國相托,卿其重之!”由於劍士的行程需要絕對保密,這一幕隻有少數幾名秦國宗室得以參與。


    按照張祿的計劃,為了壯大聲勢,驚動天下,特別是震動邯鄲,同時為河東節省糧食,關中刑徒並不急於趕路,而是從四麵八方,往黃河西邊的河西諸縣集中。一個縣或一二百,或三四百,都由縣尉率領,各丘、裏、亭嗇夫充任各級軍官,所不足者,一定要由丘內最優秀的爵士充任。——這是國尉府的明確指示。


    河西泛是指黃河西岸,這裏與河東一樣,是秦、晉交通的重要渡口所在。河西在秦晉間數度易手,當初吳起就是在這裏充任魏國的河西郡守,殺得秦軍心驚膽戰,創造過以五萬武卒打敗秦軍五十萬的紀錄。現在依然矗立的長城,就是吳起戰功的證明。但自魏遷都大梁後,河西就一天天被秦侵蝕,最後不堪其擾的魏王索性把它獻給秦國,以換取暫時的安寧。秦國在這裏設立了臨晉、寧秦等縣,有十多座城池。


    從關中最西邊的秦邑和西邑(秦國起家的地方)到河西,約八百裏,所謂“八百裏秦川”就是指這一區域。按程行走大約需要二三十天。此外還有從隴西、北地等更遠地方過來的刑徒。由於路程較遠,攜帶一個月的糧食明顯不能滿足需要,而關中已經被征發,無力提供補給,故而隨軍有大量的牲口,馱運糧食和輜重。


    秦軍渡河的行動從七月初一開始。當時,征發的刑徒並未完全到齊。關中給到達的河西的全體官兵,每人補給了一個月的幹糧:十斤炒粟。河西各縣調集了大批船隻,往返輪渡。花了十天時間才將增援的秦軍全部渡完。


    過了河的秦軍被分散配置在從蒲阪到安邑的道路兩側,每日操演,而各級官員則秘密集中到安邑,聽從白起指揮。司馬靳指揮的五千劍士也作刑徒裝束,在集中渡河後,被安排進駐安邑。在那裏,他們換裝,對外稱武安君的親營。隻有最高層知道,這隻部隊由國尉司馬靳親自率領,哪裏是親營這麽簡單!


    劍士進駐安邑後,司馬靳立即派出一支支明暗哨探打探趙軍動向。陳四也隨軍到達安邑,但他擅長的利用商旅這一優點,在這裏幾乎發揮不了作用,因為安邑幾乎沒有商旅。故此,他請示帶人前往軹城潛伏。白起道:“軹城乃秦地,若欲從事,何需潛藏!”


    陳四道:“蓋出其不意耳!”


    白起大笑地拍著陳四的背道:“亦合兵法也。”


    陳四道:“然亦當求君上節符,以備不時之需。”


    白起一點也沒猶豫,找下麵要來一支“君”字節符,陳四貼身藏了。當夜帶著幾人,換了裝,潛出軍營,不知往哪裏去了。


    此後幾天,各種途徑的消息陸續傳來:趙國任命馬服君趙奢之子趙括為將,前往長平替迴廉頗。趙王給了趙括充足的兵力和糧草,調集了心腹將領,趙括要糧有糧,要兵有兵,要將有將,定要與秦軍一決勝負!


    聽到哨探打探到的消息,白起嗤之以鼻。而司馬靳則每天將得到的趙軍情報、秦軍動態,整理成一份簡要的書牘,派軍使連夜報往鹹陽。


    趙括到達的第一天,司馬靳就從各個途徑得到報告,有大約五千人到達上黨。——如此大規模的軍隊調動,又沒有采取任何保密措施,自然瞞不過任何人。


    司馬靳報告白起道:“馬服子至矣!”


    白起道:“其父亦爾爾,何況其子!吾必擒之!”


    司馬靳道:“馬服子之至也,其戰乎?其守乎?”


    白起道:“若得守,焉得臨陣代將,必也攻也。”


    司馬靳道:“複當何道而攻之?”


    白起道:“趙人無計,但取直道也。”


    司馬靳道:“如此,大事濟矣!”


    第二晚上,司馬靳剛剛發出給鹹陽的報告,王齕的報告就到了。司馬靳啟封開讀,不禁笑出聲來。白起道:“左庶長何計可喜?”


    司馬靳道:“左庶長今於演武之時,故擲糞土以戲趙軍。營中數月所積,盡擲一空。”


    白起道:“奈何以糞土擲之?”


    司馬靳道:“彼欲演填塹,知城不可拔,固以糞土當之。”


    白起道:“愚,愚!雖為演武,不可兒戲,軍焉得為戲耶?立書斥之!今後演武,務與實戰合!”司馬靳不想王齕的妙計反遭白起的斥責,雖然心裏覺得白起有些小題大做,但也不敢反駁,隻得喏喏連聲。白起道:“汝書彼,旦日吾將訪之。”


    司馬靳道:“君何往也?”


    白起道:“但觀小兒輩戰耳。”


    司馬靳於燈下再修一書,派軍使送到前線,告訴王齕,君上旦日即至營中,演武時萬不可戲也。


    趙括於南壁訓練趙軍時,白起引著一隊騎兵,從安邑馳入王齕的營柵。到達時已是午後。王齕已經在南山之上的瞭望哨旁,觀看趙括演武半天。白起從山道馳來,正與王齕相遇,兩人遂一同於山上觀看趙軍演武。看了一會兒,白起道:“馬服子能通兵法,未可輕也。”


    王齕道:“吾觀趙軍散漫無所之,何通也?”


    白起道:“每出則有益,能補其缺,故通也。”


    王齕道:“旦日吾將出,示用兵之道也。”


    白起道:“昨日既出,今日奈何不出?”


    王齕道:“昨日其出者,蓋迎趙括之至也。今日不出者,欲觀趙括之變也。”


    白起道:“趙括何人?”


    王齕詫異道:“馬服子也。”


    白起道:“馬服子名趙括?何以知其至也?”


    王齕道:“臣於二日前即報,探得趙軍五千至,其為首者,蓋趙括也。”


    白起道:“五千趙軍至,此可探知。趙括至,何以探知?”


    王齕道:“但思其情形而得之也。”


    白起道:“務得其實,未可虛思也!”


    王齕立即下令哨探,或入敵營,或俘趙軍,務要探明前來的趙將是誰。


    這項任務其實不難完成。丹水一線雖然戒備森嚴,但石城之後的山穀之中,卻軍民混雜,甚至有各種遊嬉之所,混個人進去,勾個人出來,打聽個消息,都不是什麽難事。


    趙括自然不知道,他夜以繼日地工作,他的一舉一動都被旁人以不同的眼光、從不同的角度觀望著,再經過有心人的整理,送到秦軍的營中。


    在王齕派人前往探查之時,潛藏於軹城的陳四從商旅口中也得知了這一消息,各城的商旅對那裏的歌肆女閭讚不絕口,那裏對貨物的需求量極大,凡酒肉菜果飲食之品,無不珍貴,一壇酒、一斤肉、一擔菜果,甚至一擔柴,都可以流連於那些場所,欣賞趙女們美妙的身姿和歌喉。


    見縫插針的陳四麵對如此巨大的缺漏,哪裏會放過。親自探尋一番後,立即擬定了偵察計劃,分期分批派人於此處埋眼線,設樁腳,分布人手,找尋路徑,不多時,那些經營的商賈、長老,都被陳四發展成了眼線。陳四這才發現,原來在這裏經商的不都是上黨本地人,相當部分來自邯鄲,有的甚至是在邯鄲手眼通天的人物。他們得知了這裏的生財之道,紛紛聚攏過來,演成一段生意經,發一筆小財。這讓陳四大喜過望,愈發加大了對這一情報富礦的投入。


    經過一夜的探訪,第二天點軍時,王齕很有把握地向白起報告道:“已探明趙軍主將現為趙括,廉頗尚在營,未得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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