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逸塵的感覺確實不差。


    那怪人的撼山一躍,不單是踩倒了八卦台,連帶著晃動了煉獄秘洞所在的整座山。


    出洞沿途多散落了不少入洞時未見的碎石土屑,且岩壁間時有石塊稀疏滾落。


    所幸七人撤退得快,行動迅捷,眼瞅著離入洞口已是不遠,至少不必擔心葬身山腹了。


    忽而,隊伍中傳出“嘶”的一聲。


    聲響雖輕,可眾人都提起十分警戒謹防不測,對此異動不禁側目。


    原來是薑逸塵吃痛倒抽了口涼氣。


    薑逸塵沒想到昏睡過去的逆蝶會在這當口醒轉過來。


    更料不到逆蝶醒轉後,絲毫不顧自身傷痛,心急如焚地揪他衣領,抓他手臂。


    薑逸塵初時見狀本為之欣喜,心道還沒來得及施以救治的逆蝶未被傷著根本,可隨著對方抓手力道加大,便忍不住輕嘶出聲。


    正想出言寬慰,卻聽秀眉緊蹙的逆蝶強撐起一口氣,努力提著嗓門對眾人急道:“你們怎能拋下姐姐,停下,迴去救我姐!救我阿姐!”


    姐姐?


    薑逸塵確認自己並未疲憊過度,更沒有聽差逆蝶言語。


    可逆蝶三兄妹,長兄肉蛾,幺妹戀蝶,位列次席的逆蝶隻有妹妹,何來阿姊?


    薑逸塵霎時間心念電轉,將諸多過往帶有疑慮的信息和畫麵拚湊串聯起來,撥雲見日。


    難怪這對“孿生姐妹”從未同時出現在眾人視野裏。


    難怪“姐妹倆”分別使喚著雙刺和匕首,可武器模樣卻毫無二致。


    彼時為營救受困於銀煞地府的慕容靖,鋌而走險竊取毒丸“生靈滅”,被他陰了一手的戀蝶之所以能從毒仙子手中脫身,莫不是王芝芝發現了其異常之處,故而不予計較?


    薑逸塵的神思很快又被疼痛掐斷。


    見眾人漠然不語,完全沒有迴頭救人之意,“逆蝶”或者說是戀蝶,把餘力都撒在了薑逸塵身上,生生在其手上抓出血痕。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了,迴去救救阿姐……”


    戀蝶顯然傷得不輕,伸手捶打了薑逸塵兩拳,便險些再次痛昏過去。


    可戀蝶仍是堅強地保持著清醒,隻是話語聲越來越低,懇求意味越來越濃,慢慢成了低聲嗚咽。


    薑逸塵才想開口解釋,卻見飛飄從旁靠上來幹脆利落地點了戀蝶暈穴,意思是有事迴去再說。


    ……


    ……


    寅時過半,天漸露白。


    碧沙灘南麵的巨船似還在沉睡中。


    出現在北麵山洞口的肆兒等人卻分明瞧見影影綽綽的黑點自巨船下蜂擁而來。


    想必是秘洞內最後加入戰局的狐護法遣去巨船求救的迴應,隻是這援兵有些姍姍來遲。


    已做好被堵洞口最壞打算的聽雨閣眾人稍稍鬆口氣,目前雙方相去少說有一裏地遠,足夠他們照既定路線從容撤退。


    ……


    ……


    荔山半山亭。


    半山亭隨笑妃別院應運而生。


    時過境遷,當笑妃別院淪為江湖糙老爺們的聚寶山莊後,半山亭再不複昔時的富麗堂皇。


    不過半山亭本為歇腳之地,隻要亭子沒塌,亭蓋還在,便未喪失其最基本的作用。


    平常時候半山亭不乏往來之客,但這平常時候並不包含天蒙蒙亮時。


    換言之,天蒙蒙亮時出現在半山亭之人,絕不是平常人。


    此時半山亭中有四個不平常之人。


    一個能不借外物筆直站立偏偏還住著雙拐的中年男子。


    一個腰間掛有八個酒葫蘆,手上還留著一個,不時往嘴中遞酒的弓背老酒鬼。


    一個坐在輪椅上膚白發白還披著白狐裘的病態男子。


    唯一一個瞧來正常些的,是個雙手把著輪椅,背著書箱,頭戴士子方巾,腰間佩劍的書生劍客。


    四人目光齊齊往東麵看去,看似興之所致特來此看日出。


    但四人中除了那病態男子,額頭上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顯然是事出有因,匆忙趕至。


    老酒鬼又嘬了口小酒後,一手負後垂腰,勉強挺了挺腰杆,想來是為了看得遠些。


    雙眼眯成一線,瞧著似是睡著了,爬滿皺紋的臉上卻突然間綻開菊花般的笑容。


    衝著書生劍客說道:“嘿嘿,你小子還真會挑位置,這兒基本能把海灘邊的情況瞧個七七八八。”


    書生劍客正要迴應,卻聽拄拐男子說道:“罪魁禍首來了。”


    話音一落,便見著離半山亭約莫十餘丈的叢林中竄出道道身影。


    當先者背上還負有一女子。


    二人同時察覺到了來自半山亭的打量目光,警惕駐足。


    見著樹叢中接二連三,共竄出七道身影,老酒鬼樂嗬道:“你小子挑的地方確實妙不可言,不僅占據一定高度視線好,而且還是別人看中的逃生路線,你說人家要不要把我們殺了滅口?”


    書生劍客撇撇嘴,覺得自己實在無辜,本是好意帶幫主來看明情況,誰知會攤上這倒黴事兒。


    想著想著,書生劍客感受到了來人釋放出的隱隱殺意,雙手離開了輪椅扶手,嚴陣以待。


    竄出來的七人自然是飄影等人。


    煉獄秘洞那兒雖沒被他們鬧得的休眠火山噴發,可動靜實在不小。


    他們也知這退身之路絕不會太平,卻沒想到半山亭這兒就遇上硬茬子。


    沒人會把亭中之人當成是來觀賞日出的。


    況且逆光而來的他們先一步看清了半山亭中眾人身份。


    不過,肆兒倒是用自家人能聽到的聲調說道:“惹不起,趕緊跑!”


    然而,這迴飄影卻沒那麽聽話了,怔怔待在原地。


    書生劍客所能感受到的殺意也源自飄影。


    肆兒這才發覺飄影的目光死死盯著亭中一人,那個坐在輪椅中的白發男子。


    先是逆蝶魂不守舍,現在又是飄影,肆兒麵上閃過一絲憂色,難道是他們一晚上作孽太多,這報應都不帶隔夜地緊接而來了麽?


    肆兒輕喚了聲“阿影”,飄影依然沒有動彈。


    而打量了七人好一會兒的四人卻發出驚詫之聲。


    老酒鬼似是知曉這架打不起來了,聞著葫蘆口的酒香,悠哉笑道:“嘿嘿,竟還是老熟人。”


    拄拐男子則略顯激動,嘴上喚著“阿樂”,腳步往亭外走去。


    可見著飄影後退的步伐,和愈加濃烈的殺意後,用雙拐抵住地麵,無言止步。


    “阿樂?”肆兒在心中記下了這個名字。


    飄影不是和她一般從石府大難走出來的,是前些年偶遇相識的。


    那時她就知道飄影過得並不快樂,也知道其落單,應不隻是和家人走失那麽簡單。


    她和飛飄、沐殤他們本來就想幫飄影找迴家人,可飄影隻願意待她身邊。


    爾後,她才把飄影帶迴了聽雨閣。


    可以確定的是飄影自入了聽雨閣後,就切斷了過往,再沒和聽雨閣之外的人有過聯係。


    但現在這情景,也不難確認,飄影當年是擎天眾一員。


    亭外亭內雙方僵持了片刻,最終還是坐在輪椅中的擎天眾幫主君遲揮手打破了沉默。


    “你們去吧,我們隻是來看日出的。”


    飄影聽言繃緊的身子微微一鬆,肆兒輕撫其肩,柔聲道:“走吧。”


    飄影吃力地背過身,腳步慢慢變快。


    薑逸塵等人拱了拱手,紛紛跟上。


    肆兒迴過頭衝亭中擎天眾四人擺了擺手,說道:“你們也趕緊走吧,紅衣教肯定能尋著味兒追來。”


    君遲閉目一笑,稍稍運功將聲音傳向聽雨閣七人去向。


    “肆姑娘,以後阿影就拜托你多照顧了。”


    肆兒遠遠嚷道:“放心!”


    見七人遠去,老酒鬼震天雷歎道:“到頭來,養人還不如養……”


    書生劍客楊子衿知道這老酒鬼又要說胡話,趕忙咳聲打斷。


    拄著雙拐的司馬傑道:“幫主當年收納下阿樂、阿哲、阿泰、阿賓四人,培養他們也不是為了把他們當狗使喚,再怎麽說他們四人也都豁出了自己性命去保護大哥。”


    君遲道:“不錯,而今還能看到其中一人活著,還活得不錯,該為之高興才是。”


    君遲稍頓了頓,又道:“迴吧,再不走恐怕真得和紅衣教那些瘋子動手了。”


    楊子衿道:“嗯,這趟收獲也不小,知道了倒黴的是紅衣教,還知道始作俑者是聽雨閣。”


    震天雷搖搖頭道:“紅衣教能發生這倒黴事兒,我這糟老頭子摳摳腳指頭也猜得出來。”


    楊子衿笑問:“真能猜到?”


    震天雷用酒堵著嘴,含糊道:“不難猜吧?”


    司馬傑道:“猜到和親眼見到是兩迴事。”


    君遲道:“所以,這事兒隻能我們四人知道,就當我欠你們各一份人情。”


    楊子衿這下子卻有些犯迷糊,說道:“幫主言重,此事絕不會由我們三人泄露給新月盟和嘯月盟,但聽雨閣這要一路逃迴去,能撞上我們,也不難撞上其他人。”


    震天雷點頭附和道:“是啊,我們不說也有別人說。”


    君遲道:“正如你們所言,現在往這兒趕來的不止我們,隻要他們分散開走,洛飄零再遣人來接應,那麽當下出現在碧沙灘附近的各方勢力,有一算一,都有作亂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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