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幽,燈火愈濃。


    在相互間一番簡單介紹寒暄之後,薑逸塵便開始向聽雨閣眾人轉述此行特地帶來的消息。


    為免遺漏細節滋生誤解,薑逸塵盡可能一字不落也不添油加醋地還原當日兜率幫和埠濟島眾人所告知諸事。


    薑逸塵從中州街頭巷尾大量乞丐蒸發及丐幫沒落講起,講到養濟院表麵上一如既往、背地裏勾當醃臢,講到“那夥人”的切實由來。


    從西江郡七十二路水寨內河運輸生意事故頻發講起,講到紅衣教見縫插針逐步染指中州西南地域水運,講到雲澤境漸有起色的對外貿易。


    從各地城池修浚土木繕葺的懈怠講起,講到工部登記在冊的工匠多數周期性不見影蹤、少數長期不在位,講到生意平平的銅煞門、鐵煞門各地分壇乒乓聲晝夜不絕,閩地人跡罕至的山坳處更有“銀煞地府”再現。


    從若愚疑似出走嘯月盟講起,講到罌粟因思念亡夫成疾久不問事,講到莫殤執掌大局,幫派戰略重心深度南移,與擎天眾、新月盟、諸神殿、藏鋒閣一道大量吸納舊主不存離散在外的江湖人士……


    足足兩個時辰裏,薑逸塵從中州極西之地講到中州東部海域,從中州天南講到中州海北,大小事件零零總總七十四起,囊括中州朝廷及各地官府作為、各幫派平日生意行為江湖舉動乃至百姓日常生活,涵蓋了事件起始、經過、近來異動。


    在這期間,他喝了三杯茶。


    不是說故事卻勝似說故事,怎奈何無法像說書人一般準確掌握起承轉合的節奏,更沒能細致拿捏聽眾情緒調動聽眾注意力,長久聽來難免教人昏昏欲睡。


    好在在座眾人素養極高,基本都耐心十足。


    即便是較為活潑好動的肆兒和呂風,做不到全程聚精會神,也會偷偷放空自己神遊天外去,不造成分毫幹擾。


    除此之外,薑逸塵沒能得到更多來自眾人的情緒反饋。


    他心中一動,凝神聚氣開啟眼竅,雙目如鏡,一片清明。


    不出片刻他便闔眼閉竅,緩緩吐出口濁氣。


    先前一眼,他隻看到了眼前十餘人臉上的凝重和愁思,卻沒見到半分驚駭或是震撼。


    照理說不該如此。


    正如舊廟前的那一夜,當笑麵彌勒和謝飛一幹人將這些消息一股腦告訴他時。


    他需花費大量時間去消耗駁雜繁多的一例例事件之外,還需以極大的承受能力去消化接受他本便不敢輕視者還這般深不可測!


    雖說不是每個事件的相關情報都脈絡完整、細節清晰,但無一例外都是價值連城。


    換成是幽冥教的鬼耳堂,收集麵一定沒法這麽廣。


    縱然是道義盟的暗部,也沒法挖掘得這麽深。


    要是落在包打聽那,可不是一兩件繡帕肚兜就能換來的。


    薑逸塵不敢肯定兜率幫和埠濟島合而為一後的情報係統是否是天下第一,卻能夠確定自己之所以被吃透,就是因為笑麵彌勒對他了如指掌,這是尹厲所遠不能及的。


    彼時,他已能確定笑麵彌勒要他所去之地一定在江寧郡,然而,笑麵彌勒隻許他來找洛飄零。


    所以,一切看似在情理之外,卻在意料之中。


    來路上,他便想通了許多問題關鍵,而今無非是再度得到印證。


    薑逸塵睜開雙眼,視線在搖曳燭光引領下停留在地麵一個人的身影上。


    那人的身影不搖不晃,宛若大風大浪裏的定海神針,很容易讓人安心放心。


    他目光上移,鎖定了那身影的主人,他很需要從其嘴中得到確切解釋。


    洛飄零並不避諱同薑逸塵眼神接觸,迴看向對方。


    洛飄零知道眼前的年輕人雙目留有餘疾,此時此刻不一定能看清他。


    在知悉如此多的信息後,並不一定能心思清明,反而更添茫然。


    他正是一個很好的解惑者。


    洛飄零道:“有時候知道更多,並不一定明白更多。”


    薑逸塵道:“不錯。”


    洛飄零道:“你知道得更多了,疑惑也跟著變多。”


    薑逸塵道:“不錯。”


    洛飄零道:“這些疑惑你沒向告知你消息的人過問?”


    薑逸塵道:“他說見到你後,我若疑問未解,你定會解答。”


    隨著兩人的問答,眾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來,或是饒有興致地喝茶看戲,或是沉默以對,亦或者漠不關心。


    幾乎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保持安靜,把時間讓給二人。


    隻有呂風除外。


    “哼!死性子,又來了!”呂風忿忿不平地哼唧著,“說個話總喜歡拐彎抹角,累不累啊!?”


    眾人不理,洛飄零亦不睬,對著薑逸塵道:“你的疑問,我會盡力解答。”


    薑逸塵豎起一根手指,表示這是第一問。


    “少林的臨字印是否為聽雨閣所得?”


    洛飄零看了眼季喆,道:“我聽季喆說過晉州城的事,沒記錯的話,他已迴答過這個問題了。”


    薑逸塵搖頭道:“許是當時還不得季喆兄信任,季喆兄一番顧左右而言他,轉移了我的專注點,有解答等同於沒解答。而且,我想聽聽洛兄的說法。”


    洛飄零輕輕一笑,道:“如此,告知於你也無妨。此事於季喆所言不差,我在少林寺裏確實把不動明王印捧在手心裏打量過,可絕沒將之帶出過藏經閣,更何況是少林寺。臨字印,從未被聽雨閣所獲。”


    薑逸塵道:“那麽臨字印到底丟沒丟?”


    洛飄零道:“沒丟。”


    沒丟?


    薑逸塵不信。


    他眉頭緊蹙,張口欲言。


    洛飄零抬手止問,繼續道:“我所能解答的僅止於此,季喆所知不如我多。”


    聞聽此言,薑逸塵沒有再次開啟眼竅,僅憑直覺以模糊的雙眼掃視眾人。


    他能感受到適才洛飄零說話時,個別人細微的唿吸變化。


    顯然,這幾人也同他一般是第一次聽到洛飄零對於少林金印失竊一事的確切解答。


    至於其他人,他們早先已從洛飄零這得到了同樣的答案,故而不以為意。


    這些都不難證明洛飄零沒有撒謊。


    但洛飄零這不便多言的迴答方式未嚐沒有另一種解讀。


    臨字印不是丟了,而是被人拿走了。


    取走臨字印的不是聽雨閣。


    那,會是誰?


    薑逸塵腦海中閃過數個可能的答案,隻缺足夠的線索來證實。


    唯二能確定的是,少林和尚在撒謊,聽雨閣這黑鍋背的不算冤。


    薑逸塵心思百轉,接著問第二個問題。


    “聽雨閣是在何時同兜率幫牽上線的?”


    此問一出,薑逸塵分明能察覺到視野邊邊,那位呂大少爺的耳朵豎起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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