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夜雨淒淒遮天月。


    黔地亦是黑燈瞎火,摸不著夜的邊。


    在洛飄零、夢朝歌各自歸房臥榻之際,小鎮上一戶人家二層樓開窗下的吊杆上,重新被掛迴了一床單被。


    那床單被便是薑逸塵今晚“借”來的外袍。


    盡管他已準備了足夠寬敞的衣袍,可為穩妥起見,還是在外邊多裹了層外袍,以遮掩直接貼藏在左臂的暗啞。


    好在黔地的夏風清爽不濕膩,那單被隻被晾了小半日便已幹得差不多了,否則,披在身外也易著涼。


    俗話說,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雖說薑逸塵是不問自取,且今夜之後那“老神水攤販”的身份也當就此消失,旁人亦無從查起,可如果可以,他還是盡量不想幹擾到尋常百姓的日常生活。


    即便那隻是一床單被。


    還上了單被後,薑逸塵也沒打算迴到“老神水攤販”這三天來白日落腳的客棧去。


    而將趁夜趕往西邊的小鎮,調換為早間別離紫風時的書生身份。


    鄭侖、陳歧今夜一死,可算是戳瞎弄聾了西南地域這些幫派的一對耳目,他再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看似漫無目的地瞎捶,定會將各方搞得暈頭轉向。


    局麵愈亂,他才能愈加安全,也就能殺更多人。


    薑逸塵步履平穩隱生風地行進在窄巷中作如是想。


    微微抬眸看了眼同前路一般漆黑如墨的天闕。


    隱約見得似是重雲退避,繁星爭耀,一點,兩點,十點,數十點齊現。


    雙眼雖已治愈,可常態下目力卻大不如前的薑逸塵哪分得清這是什麽情況?


    隻是他的腳步不再進前,不見腳尖如何發力,身子已向後飄退開來。


    嗤嗤嗤!


    銳器落地聲接連不斷。


    幸而小鎮不算富裕,裏裏外外的道路全是土路,並沒造成多少聲響。


    薑逸塵看不清,卻早聽得一清二楚。


    那點點天星,哪是什麽懸天星象,而是星羅棋布的暗器!


    原想著殺了鄭侖、陳歧後,該能輕鬆一陣子,沒承想這麽快就被堵截了?


    薑逸塵一邊閃避著自天而落的重重暗器,一邊尋思著行蹤暴露的問題。


    黔墟之事該是沒這般快被發現才是,這些人是怎麽找到自己的?


    不過,很快他便打消了細細探究的念頭,止住退勢,竟是迎著暗器來向掠閃而出!


    在暗中擲投暗器的有兩人,可這兩人的暗器手法遠非八臂夜叉和鬼手羅刹可比,怎能奈何得了薑逸塵?


    洞察力今非昔比的他已然發現自己該是撞入了五人包圍圈中。


    兩個使暗器的能力最次,僅能拖延他的步伐。


    另三個方向各有一人朝他這逼近,當中是有兩人略微棘手些。


    他當然不想戀戰,遂擇最薄弱處做突破,先脫身再說。


    暗中二人見此情形,施放暗器的頻次更加密集。


    從一瞬十枚,到一瞬三十枚,到一瞬近乎百枚,就跟不要錢似的。


    隻是二人不僅內力不濟,連暗器功底在薑逸塵麵前都不值一提,且別說準頭不行,有多少射偏在牆上、空落在地,單是射來的力道都顯得那麽綿軟無力、吹彈可擋。


    以致大多暗器都沒能沾到薑逸塵隨風飄起的衣擺,零星打正的連薑逸塵護體真氣都破不去,更別提逼得薑逸塵以劍攔擋了。


    是故,短短五息之後,除了滿地丁鈴當啷的暗器相互磕碰聲總算驚擾了小鎮之夜外,施放暗器的二人竟隻有無可奈何地目送薑逸塵如鬼魅般揚長而去。


    然而,在窄巷間飛簷走壁的薑逸塵卻不似二人看來那般輕鬆。


    相反他的神色越來越凝重。


    因為,那兩道讓他感覺到棘手的氣機繞道而行,已離他越來越近了。


    當他一腳踏在房簷邊往前竄出不到兩丈距離時,驟然急刹猛墜!


    也正是在那千鈞一發之際,原先他將行經之處,突兀地亮起了一輪圓月!


    那輪圓月,盈滿無缺,沒有一絲一毫的瑕疵紕漏。


    任何隱藏於夜色中的人都無所遁形!


    近在咫尺的圓月並未讓薑逸塵晃了眼,僅是匆匆一瞥,他便合著耳中那無比清晰的割裂聲,弄清了這輪圓月是高速揮舞的銀白長鐮。


    果不其然,圓月像張大餅般“被翻起身”,不再那般光華耀目,卻在倏忽間急墜而下!


    傾嚶——!


    窄巷中左右兩側牆和地麵交替著明暗變換。


    兩道黑影在其間瞬息數丈。


    薑逸塵幾乎隻有避讓躲閃的功夫。


    他的眼中幾乎隻剩那一輪輪圓月。


    而他耳中也幾乎隻餘那鐮刀破空的割裂聲。


    目力不佳者在夜色中,確實容易被時隱時現的強光晃得暈頭轉向。


    鐮刀遠時離薑逸塵不過抬手可及之處,近時已快貼上其麵龐。


    咚!


    也就在薑逸塵行將被這輪圓月逼退迴兩個施用暗器者的攻擊範圍內時,隨著一聲悶響,窄巷中那明滅不定的“月光”忽而為之一暗。


    原是薑逸塵終於在這瘋狂三板斧的圓月攻勢下覓著了那一絲滯緩,出劍抵住了那鐮刀。


    一招得逞,薑逸塵卻不敢有任何耽擱,便對方的反抗勁頭往旁側掠出。


    盡管薑逸塵拆招、借力、逃竄動作一氣嗬成、行雲流水,可當黑暗中亮起那異於月色的妖冶紫光時,他心裏不由一沉。


    今夜這窄巷裏不流點血,怕是不放人走了……


    鎖定住薑逸塵去向的兩道紫光比那圓月鐮刀來得更為聲勢浩大。


    也便是那滂湃狂野的氣勢不講理地擠灌入那三丈來方之間,才堪堪纏裹住了薑逸塵那乘風而去的腳步。


    不過也隻需這須臾功夫,已足夠那兩道紫光的淩厲攻勢拍馬趕到。


    嘭!嘭!轟!


    兩道紫光與薑逸塵一觸及分。


    這第一次交匯,薑逸塵確是擋下紫光兩擊,可對方來勢洶洶,勉力相攔之後,一時再無餘勁控製自己身形,隻能由著去勢往石牆上撞去。


    不待其有任何喘息,紫芒再次緊逼而至!


    那紫芒如刀,一左一右朝薑逸塵劈頭蓋臉削來!


    薑逸塵錯步挪閃,挪一步,那雙刀便跟一步,閃一丈,那雙刀便隨一丈!


    始終貼靠於牆邊的薑逸塵無異於砧板之魚。


    所幸他不是條普通的魚,準確說來該是條滑不溜秋的泥鰍,是以才還沒被那兩柄刀俎給宰割了。


    但此非長久之計,若再不遠離這“砧板”牆,不提自己還能躲閃多久,這牆還能撐多久才是問題!


    紫芒刀沒落在他身上,自是落在了背後的牆上。


    窄巷是兩條向背而立沿街居民房的共有後巷,居民房多為磚砌的,卻也不乏個別木房。


    適才那紫芒刀劃過石牆可是都摳下了大半石料下來,換作木牆,那可更了不得了。


    古怪聲響總算是驚擾了窄巷前後或人或物的清夢,男女驚駭聲、小兒哭啼聲、貓狗嘶叫聲依稀可聞。


    不及薑逸塵有何脫身良策,紫芒攻勢更為兇悍多變了起來。


    原先的刀砍不著,便途中變化做槍直刺!


    槍刺偏了,便化為劍封喉!


    劍再無著落就幹脆變爪取最短路徑抓來!


    一個人可能攜四五樣兵刃在身,卻不可能在瞬息間變換兵刃樣式,能做到如此鋒芒逞兇的,除非那人的手本便是一樣兇器!


    江湖上練手上功夫的算不得多,能排上號的更屈指可數,紫魔手便是其中之一。


    紫夜軒紫衣侯擁有的便是這樣一雙紫魔手。


    嘭嘭轟!……


    又是十數聲穿石碎木的聲響,窄巷一側又留下了十數道大小不一的窟窿。


    碎石木屑亦是沿著同側落了近二十丈的距離。


    有些本便年久失修的房屋已吱呀亂響,時刻將傾。


    驚慌失措的叫嚷聲、逃竄聲此起彼伏,小鎮的夜被迫喧囂了起來。


    就在如此情況下,家中房屋較為結實的一個百姓竟壯著膽子點亮了油燈,輕推開二層樓的窗戶想看明白究竟,再決定要不要從家裏逃開,或是掩耳盜鈴裝作無事發生。


    也就在他支起窗戶將油燈往外一探的刹那,一條血淋淋的斷臂飛磕滅了燈火。


    這般血腥場麵對小老百姓而言衝擊力還是太強了些,“飛來橫禍”之後他當即暈了過去,昏倒前他的手往外撥了下窗戶,支杆、油燈以及來飛來斷臂一齊往下跌去。


    窄巷外人聲吵嚷,窄巷中卻再沒有那破牆拆房的駭人聲響,有的隻是一人咬緊牙關仍顯厚重的喘息。


    紫衣侯斷了一臂。


    斷在薑逸塵蓄勢已久的第一次拔劍上。


    今夜窄巷裏,他是第一次拔劍,紫衣侯顯然低估了他拔劍之威。


    而他所付出的代價,則是被抓破本便不屬於他的左肋,以及幾道淺顯的爪痕。


    紫魔手當然是衝著掏他的心去的,卻是落入了他刻意賣的破綻中。


    他那“老神水攤販”的打扮隻卸下了單被外袍,裏邊的“肥肉”可還填著。


    也便是靠這一身假膘誤導了紫衣侯的判斷,傍以更為靈快的身法,他用最小的代價換取了紫衣侯一臂!


    至於紫衣侯紫魔手上的陰毒弑訣,在由千蛛萬毒淬煉過的身體裏還真難翻騰起多少浪花來。


    拔劍即傷強敵,薑逸塵卻無乘勝追擊之意,反倒借機拉開身位,立馬就要飄然而去。


    早便趕來二人激戰處的兩個施用暗器者及另一個鎖鏈客顧不得太多,暗器鎖鏈齊飛,可對行動如飛的薑逸塵而言當真鞭長莫及。


    而那使喚長鐮者本是繞道阻截的,此時再發力窮追,為時已晚。


    眼看那人影即將與夜色相融,紫衣侯輕咳了數聲,該是緩住了傷情,提氣揚聲道:“殺手夜梟!你信不信再往前半步,這裏的百姓今夜便當死於非命,而明日,你薑逸塵,將以濫殺無辜之名,榮登衙門的通緝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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