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暑六月天。


    正當午時,驕陽肆意炙烤著大地。


    寬闊筆直的官道上,數裏不見人馬,唯有熱氣蒸騰。


    踏踏踏!


    一輛黑色的馬車孤獨而又突兀地出現在官道上,自北向南飛馳著。


    馬是快馬,是北地以北乃至瓦剌地域中特產的千裏快馬,速度快,力量大,耐力強。


    這類馬定然不好馴服,所以足夠貴,貴便是這馬的唯一缺點。


    當然,越往南走氣溫之高非是北麵氣候可比擬的,不知這些馬會否適應得來。


    四匹快馬拉著輛大馬車。


    狹長的車廂,厚重的廂板,堅實牢固而光潤的大車輪。


    大馬車又大又結實,給人一種安定穩當的感覺。


    跑得再快,也幾乎沒有任何顛簸搖晃之感。


    但這樣的大馬車一定很重很沉,便是四匹快馬來拉,依然不輕鬆。


    也因此,大馬車隻能走官道,否則保不齊跑沒十裏地就得在土裏陷上個八九次。


    馬車中自然有有人。


    除了那個幾乎以同一姿勢同一頻率揮了一路馬鞭的車夫外,車廂裏還有四人。


    三人分坐於車廂後側左右兩端,另一人與三人稍稍拉開了些距離,端坐於車門畔。


    其中靠坐於右邊廂的一女一男,正是聽雨閣正副兩位閣主,夢朝歌和洛飄零。


    二人身上都換迴了平日常穿的衣服色調,不再是一曲流年閣的服飾。


    朝廷剛施行“限武令”不久,為免“頂風作案”雪清歡已早先一步從幽京南歸。


    端坐於車門旁,大多時候總在閉目養神,看似放鬆心神,卻無時不刻處於蓄勢待發狀態的短發善麵男子,則是一路於暗中陪同聽雨閣兩位閣主北上南下的前搜魂殿金魂殺手,冬晴。


    大馬金刀相對著夢、洛二人而坐的男子,約莫三十歲有餘,穿著昂貴的錦緞衣裳,腰畔掛著塊價值不菲的藍田玉,手中把玩著翡翠鼻煙壺。


    男子麵向斯文,膚色微黒,若非身板看著不顯瘦弱,應有幾分功夫底子在,就衝這身行頭絕難安然地招搖過市。


    與斯文麵向不太匹配的,便是男子那雙靈動的眸子。


    它們正在車廂裏不著痕跡地四處瞟著。


    時而掠過對麵女子,車外世界太悶熱,賞不了美景,有美人可觀倒也不錯,可惜已有家室,不好過分流連。


    時而掃過獨坐一端的“偽善”男子,昨日傍晚上路時車廂裏可隻有三人,行路間隻稍稍打了個盹,便有人偷摸著溜進來,著實嚇人不輕。


    時而在手上的鼻煙壺駐留,盡管這玩意才入手不到個把月,但這些時日天天拿在手裏把玩著,嗅著,早便膩了,早知如此,出門時該換個玩意兒才是。


    每念及此,他總在大把時光裏將目光投射向對麵那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


    更恨不得在這位醉倒世間無數女子的翩翩公子臉上剜下幾塊肉來,解他妒忌之恨!


    畢竟這一路上,翩翩公子讓他隻管一切照辦,一切不問,待時機成熟,即會告知。


    一夜半天之中,他照辦一切,不問一切,眼看著行將進入魯州地界,而對方仍無任何坦白之意,他已快失了耐心。


    作為幽京城中響當當的紈絝子弟,二世祖,他,呂風,呂大爺可是給足麵子了。


    呂風混不自覺地搓弄著鼻煙壺,眉頭漸漸蹙起,斯文麵容也變得狠厲起來。


    他終於沒了耐性,脫口而問:“現在可以說了吧?為啥挑今天走?”


    翩翩公子似早已察覺到呂大爺的異樣,似笑非笑地迴答著:“擇日不如撞日。”


    呂風瞪圓了眼,盡力怒目而視,追問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洛飄零道:“大暑。”


    呂風聞言怔了怔:“大暑?大暑和跑路之間有什麽關係?”


    洛飄零依舊淡然答道:“沒有。”


    “那你先前不走,為何今天走?”話問出口,呂風驚覺剛剛竟說了輪廢話又繞了迴來。


    洛飄零無奈道:“我教你準備的,你可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呀。”呂風不解其意,便複述起大半月前洛飄零安排給他的任務,“照你說的,上好的馬車四輛,良駒四十匹,備於此次南行道上,每至馬乏時於行路間更替,若車有毀損,騎馬先行,就近調配馬車相接。馬不停蹄,幽京至江寧數百裏,三天三夜內可達。”


    “雖說要花上不少時間和銀兩,不過,你看我這安排,還滿意吧?”話語間雖有些邀功的意味,但呂風已挺直了腰杆,自信在自己的打點下,一切都完美無缺。


    洛飄零讚同道:“很滿意,不能再滿意了。”


    呂風顯然沒被洛飄零這沒啥感情的讚許衝昏頭腦,很快便抓住了要點,道:“那不就得了,欸,這些準備可是七天前就搞定了啊。”


    洛飄零道:“我知道。”


    “那為啥今天才走!”問題又被饒了迴來,呂風打算要是洛飄零再避而不答,就給對方點教訓看看,以前他是打不過姓洛的,可現在,風水輪流轉,對方打不過他了!


    洛飄零道:“一切盡在不言中。”


    呂風再也不跟對方客氣,從懷裏摸出一柄套在鞘中鑲金戴玉的匕首,作勢欲拔,咬牙切齒道:“求求你做個人吧!”


    本該是劍拔弩張的局麵,偏生夢朝歌竟掩嘴竊笑,而那冬晴還像個木頭人似的裝作啥也不知道。


    洛飄零歎息道:“你看,你急了。”


    呂風將匕首往旁側一摔,道:“這大熱天的,你們一個個都不說話,憋都能把人憋死!”


    洛飄零道:“咱呂大爺都急了,遑論那些想逮住我們的人?”


    “欸欸欸,隻有你,噢,或許還有大妹子你,就你們,沒有我,也不會有這木頭。”呂風先是鄭重其事地強調了一遍,隨而恍然,“原來你非得等到這大暑之日再走,就是想讓大家夥都憋得不耐煩,在最為鬆懈時趁機開溜啊。”


    洛飄零點點頭,說道:“這也是我剛剛想到的。”


    見洛飄零總算“供認不諱”,呂風心下舒暢許多,可一聽洛飄零所言,他立馬便要從座椅上蹦起來,總覺得要揍一頓這小白臉才出氣。


    沒錯,手無縛雞之力,隻能吟詩作對搬弄陰謀陽謀的懷扇公子,在呂大爺看來就是個小白臉!


    木頭還是木頭。


    洛飄零也對呂風的暴跳如雷無動於衷。


    倒是夢朝歌於心不忍,道出事實:“是老伯暗中傳來了封信,讓我們再等等。”


    呂風狠狠地剜了眼小白臉,滿懷感激地盯著聽雨閣閣主的美顏,問道:“等什麽?”


    夢朝歌道:“等著各方勢力漸失耐性漸趨麻木,等著呂家大老爺終於肯道出那條出莊密道所在,等著一位瞎了眼的小兄弟出山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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