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齊黃肅言語聲戛然而止的一刻。


    薑逸塵便察覺到一股莫名殺意撲麵而來。


    勁風拂過,就在擺動的皂紗行將觸及鼻尖之際,薑逸塵腳不離地,身如輕柳,倏忽間,身影一晃,已是從雲天觀眾人的正前方繞到了後側。


    那人身法遠不及薑逸塵,卻不氣餒,迴身緊步逼來。


    出手不見什麽章法,而是簡單明了大開大合的巴掌!


    唿!唿!唿!


    掌風破空,倩影飛舞。


    即便目不能視,薑逸塵又怎會不知出手者是何人。


    兩年前於蜀地漢陽村初見時,她的行徑便是這般野蠻粗魯。


    在去往蒼梧山前,不少四兩千斤堂的夥計便吃了她兩到三計巴掌。


    她還美其名曰試探他們身手反應。


    記得四兩千斤堂的夥計們私下裏都稱她為“小魔女”。


    然而,在曆經雲天觀那番大變後,小魔女那股子任性妄為的“魔性”早已磨滅褪盡。


    一如昨夜,她的表現沉穩有加,完全當得起師姐這聲稱唿。


    今兒風和日麗,陽光正好,這便上演魔女歸來了?


    汐微語向薑逸塵發起突襲,讓貴臨客棧大堂上雲天觀其他五人及零零星星的幾個客人都有些猝不及防,更讓客棧掌櫃和小二驚出一身冷汗。


    不得不說,薑逸塵吃早膳的速度委實快了些。


    雲天觀等人是最先來到大堂上等候眾人的。


    這一見薑逸塵竟是當先到來,便想趁著眾人未到,還未出發上路時,為過往之事先行道個謝。


    隻是還沒寒暄幾句,就出了這麽個幺蛾子。


    不論是那些個客人,還是客棧掌櫃、小二,這輩子倒不是沒見過江湖人士一言不合直接在客棧裏拔刀相向的,可這前一刻又是躬身行禮,又是感謝連連的,怎麽冷不丁地就出手傷人?


    若說是先禮後兵,笑裏藏刀的話這戲可未免演得太逼真了。


    哪能不被嚇一跳?


    正想著躲遠些免得被殃及,卻見這出手之人光打雷不下雨,巴掌唿唿作響,偏偏一點準星不見,就是扇不著人。


    再看一眼。


    欸,還有人打架隻扇巴掌,不出拳不甩腿?


    再看兩眼。


    嘿!這女的俏,男的……


    男的躲在帷帽下,想必也是個俊小夥。


    合著你倆這是在打情罵俏呢?


    呸!真是憑白駭人一跳!


    也隻有雲天觀五人在初時的驚異過後,神色都變得精彩起來。


    齊黃肅捋著胡須眯著眼,笑看向已“打出”客棧外的二人。


    老懷甚慰地感歎道:“這一轉眼都快兩年了啊。”


    “兩年間,你們可曾見過小語何時有過當年那副野丫頭的模樣?”


    四人聞言沉默半晌。


    兩年前,觀裏遭逢大變無疑都在眾人心中留下道道創傷。


    而其中又因自愧而深陷其中者,莫不過汐微語。


    齊荒武摸了摸下巴,分析道:“到底是共曆過生死,小語同這薑少俠間的情誼輕易不會磨滅。當年小語與其初見時是怎樣的相處模式,現在仍能找迴初心。這一路上,有薑少俠在,小語能開朗不少。”


    雲龍葵點頭肯定道:“除了洛大哥,也確實不見師姐還能在誰麵前展露出這般笑顏了。”


    同是在薑逸塵手下撿迴條性命的雲章雲旌,此番再遇恩人感慨頗深。


    自昨晚再見薑逸塵身手與智謀後無不甘拜下風,更隱隱將之當作人生標杆。


    洛飄零的高度太高,他們比之不及,這殺手夜梟的本事他們還是可以試著學學的。


    當下看著薑、汐二人遠去的身影,雲章眼中滿是敬佩之情,因為他清楚瞧見薑逸塵眼上雖纏著布巾,仍來去自如,七師姐掌掌進遞,卻連對方衣襟都沾不到。


    雲旌則目露促狹之色,伸出胳膊肘拱了拱雲章,低聲道:“哥,我好像看見了那洛飄零頭長出了片草原。”


    雲章皺了皺眉,不知是未聽清雲旌所言,還是不明所以,問道:“哈?”


    雲旌咂了咂嘴,掩麵笑道:“綠油油一片呐!”


    啪!


    雲旌話語剛落,一隻蒼勁有力地手便削了過來!


    齊黃肅沒好氣道:“怎麽腦子裏竟裝著那些亂七八糟的?男女之間難道就不能有純真無垢的友誼嗎?”


    ……


    ……


    長街上,槐樹邊。


    汐微語站定喝道:“站住!我不扇了!”


    薑逸塵依言不再退去,道:“當真?”


    汐微語氣得叉起了腰,道:“本姑娘說話算話!”


    “昨晚聽那姓楚的說你是怎樣的婆婆媽媽,本姑娘還不信,今早一見可真是讓本姑娘都為你感到害臊!”


    薑逸塵拱手道:“那麽,小薑在此謝過大小姐誇獎。”


    汐微語簡直給氣樂了:“老娘這不是在誇你!”


    一聽汐微語竟都自稱“老娘”了,薑逸塵也樂了,同是笑了起來。


    二人一時間再無言語,相對而笑。


    相逢非是相逢時,亦可相見相與知。


    世事多變,福禍難料,兩次相遇,二人各自處境都算得不好。


    然而即便隻相處過寥寥數日,此外再無交集,時隔數年再見時,卻仿佛是相識多年的故交舊友,可在這短暫韶光中盡情嬉笑玩鬧。


    “別動,讓我看看。”


    汐微語忽而出聲。


    薑逸塵負手靜立。


    汐微語撩開了帷帽的皂紗,伸手解下了他眼前的布巾。


    “現在恢複得如何了?”


    百花大會聲動江湖,其中不乏關乎殺手夜梟的種種傳言,早便知悉那殺手夜梟真實身份的汐微語為此特別留意過,也曾對其性命安危產生過擔憂,再相逢時不知其又遭受了怎樣一番苦難才得以重現江湖,卻無比慶幸對方隻餘雙眼傷損未愈。


    現下則是出於朋友之情,想進一步了解下對方情況,看看有否可幫上忙之處。


    眼縫間還存有不少青蓮膠體,薑逸塵一麵緩緩睜眼,一麵說道:“好了許多,隻是距離遠些便一片模糊了。”


    隱約見得視線裏,汐微語將皂紗掀掛起來,衝他招手微笑。


    “怎滴不綁雙馬尾了?”


    “老了唄,扮相自得成熟些。”


    “嗬嗬。”


    “就隻能瞧見我的發樣變了麽?這是幾?”


    盡管相去不過一尺距離,可汐微語的纖纖玉手在薑逸塵眼中也隻是個不一般顏色的饅頭,指影重重疊疊,他實在分不清對方到底伸出了幾根手指。


    遂搖頭道:“看不清。”


    “這樣呢?”汐微語說著放下了手,湊近了幾分,目光緊盯著薑逸塵雙眼。


    薑逸塵眯了眯眼,隻知汐微語放下了手,至於那張臉,除了臉型輪廓和明亮的雙眸外,耳鼻仍是難以看清。


    “這樣呢?”汐微語又近前些許。


    眼前佳人的五觀漸漸清晰起來,自打目不能視後,他已有許久未曾看清過一個人的模樣。


    除了冷魅外,汐微語也是唯一一個將臉同他湊得這般近的人了。


    可惜那時他的雙眼還未能恢複到如此程度……


    “這樣也看不清?”


    話語聲近在咫尺,讓略微失神的薑逸塵猛然一驚,唇齒不利索地開合著:“看,看清了。”


    兩個麵龐間隻差著一個拳頭不到的距離,彼此間都能感覺到對方溫和的鼻息。


    汐微語慌忙縮迴踮起的腳尖,後撤開身子,饒是向來和觀裏師兄弟們隨意慣了的她,臉蛋上也泛起一陣稍縱即逝的紅霞。


    她也不知為何會對這男子有幾分莫名的親近感。


    或許是因在她最無助時,正是眼前之人帶給了她難得的安全感吧。


    為免氣氛這般僵著,汐微語微微低頭,目光垂向自己衣角,強自開口道:“你,你放心,聽說藥穀的藥老很厲害,再不行我定會讓觀裏師叔們幫忙想想辦法,一定能治好的,一定。”


    “嗯,會好的。”


    薑逸塵偷偷深吸口氣,剛剛那一瞬他的心也怦怦狂跳。


    汐微語重新抬起頭正視著薑逸塵,目光中笑意盈盈,想到了可轉移的話題,說道:“話說迴來,你昨晚倒真是威風得很。酒量雖是不濟,卻是讓黃青玄的臉色比蔫了的苦瓜還難看。”


    “你究竟使了什麽手段?竟是讓堂堂十四惡人盡管氣惱,卻情願認栽,老老實實地把織女、牛郎、俞樂趕走,極其貼心地領著何雷將我們送入草堰鎮中,直至到了客棧門口才攜何雷離去。”


    薑逸塵笑道:“和我小時候聽過的一個故事有關,另外我也借用了下我那便宜師父的名頭。”


    “便宜師父?”汐微語雙眼滴溜一轉,似是想到了過往薑逸塵突破重圍前來相救她時,沈卞和風流子間對薑逸塵身份的探討,“劍仙李截塵?那故事和劍仙有關?”


    聽聞汐微語語氣中止不住的好奇勁,薑逸塵便明白這故事不得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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