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經一夜風雨,樹上既有巋然不動的老枝,亦有正在萌生的新枝。


    在下一輪狂風暴雨結束前,究竟是老枝挺不過劫難,終要折斷,還是新枝難堪重負,早早夭折,一切都還是未知數。


    任闖,跟隨沙萬海馳騁江湖久矣,不一定所有江湖人都熟知他,但幾乎紅衣教所有人都知曉此人刀槍不入的威名。


    相比起近來頻頻作怪的紫夜軒,逆耳則同紅塵客棧般,不顯山不露水,無人知曉其名,一來在其年輕,二來想必便是紫夜軒有所隱藏。


    老江湖任闖,豈非就是那老枝?


    年輕如逆耳,不也正是那新枝?


    任闖穿著青布短衫褲,紮著褲腳,更顯其肌肉虯實飽滿。


    枯瘦如柴的逆耳看起來即將以卵擊石,但眾人的目光已挪向了其雙拳。


    隻見那骨節硬實的拳頭左右兩端寒芒逼人!


    那便是逆耳的武器,剔骨雙頭錐。


    剔骨雙頭錐,兩端突出,為尖銳鋒利的椎體,中部比之棍棒要細上些許,利於把握。


    也正是靠著拳頭和雙頭錐兩樣武器,逆耳將老到的魯蠻收拾得服服帖帖。


    隻是這迴他的對手是一身橫練,刀槍不入的任闖,剔骨雙頭錐能奈其何?拳頭又能奈其何?


    砰!砰!砰!


    叮!叮!叮!


    逆耳率先發難,他蹭一下便殺至任闖麵前,雨點般的拳頭隨之落下,剔骨雙頭錐亦在旁敲側擊!


    任闖沒有大意輕敵,揮舞著雙臂進行招架。


    別看任闖塊頭大,可其不借外物為武器,自然長於徒手肉搏,出手本也不慢,但他方才並沒有任何搶攻的意思,反倒主動采取守勢。


    興許是見識過逆耳與魯蠻的交戰後,他已能肯定自己主動出擊不見得能占據優勢,還需分心堤防逆耳暗招偷襲。


    與其如此,不如立足防守,抓敵破綻,以一擊製敵!


    逆耳似是早知任闖有此打算,故而出招全無章法可循。


    時而衝拳而出,又忽而改為錐子猛刺。


    時而奮力將錐子捅出,卻在招式未老時,便改作劃、挑。


    如若是看熱鬧的,定然覺著逆耳的進攻暴風驟雨,任闖的防守滴水不漏,攻得精彩,守得漂亮。


    可在群雄眼中卻是另一番景象,逆耳就像一個瘋子,舉著拳頭,抓著筷子,在和一堵牆過不去。


    即便那是一對鐵拳,即便那是一雙鐵筷,又怎能在一堵鐵牆上留下痕跡?


    不多時,逆耳已出了成百上千招,任闖身上沒有一絲淤青,沒有半點見紅,若非其上半身衣物已破碎不堪,誰能想想他正遭遇一場惡戰?


    擋下逆耳三板斧的攻勢後,任闖已摸透其出招意圖,更知道此時正是其頭股氣力用盡,亟待緩衝之際。


    機不可失,雖沒有太好的機會,任闖亦開始嚐試反擊。


    他慢慢壓下身體重心,右臂雖還同樣舉在半高處,卻突然一沉,又閃電般揚起,打出一計勾拳!


    這一拳並未完全放棄守勢,卻可在須臾間,威脅到敵手下顎。


    逆耳眼疾手快,立馬上身後仰,拉開距離,避開勾拳。


    同時手腳也沒閑著,右手迴撤近身,以防後續攻勢,左手持剔骨錐向任闖肚臍處捅去,右腿則直襲任闖襠部!


    不論肚臍還是襠部,通常都是習武之人的軟肋,極其薄弱。


    但外功專精者,無一例外都會去加強這些常見的薄弱點,讓自己變得毫無破綻。


    任闖自也如此,逆耳這等攻勢難傷其分毫,放在往常,他興許會不管不顧,隻是在這場合被一小毛孩偷襲到襠部,未免有失顏麵,他還是稍稍並攏雙腿,讓逆耳右腿無處施展,挺直腰板,用肚臍眼把那剔骨錐頂迴去。


    如此一來,逆耳雖未能偷襲得手,卻也沒失先機,稍作調整後便繼續一頓狂攻。


    第一次反擊嚐試,任闖既沒占到便宜,卻也不吃虧,而逆耳的攻勢雷聲大雨點小,也讓他愈加有了取勝信心,開始不斷地進行反擊。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一次又一次的反擊下,逆耳已逐漸失了上風,任闖似已穩住局麵。


    任闖本該趁熱打鐵,循序漸進,拿下對手,可他卻逐步降低了反擊頻率,令旁觀者看得迷糊。


    想來沒人知曉,任闖看似冷靜的表麵下,心中已有波瀾起伏。


    苦練外功者,軀體自然要比常人強出十數倍,乃至上百倍,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渾身上下都毫無破綻。


    練門,亦稱罩門,便是這些外功修煉者身上最薄弱的部位。


    他們外功不斷精進,身體抗性越來越強,其代價便是練門越來越脆弱。


    隻要找到其練門,縱使其再為強大,亦將被一招斃命。


    練外功的風險如此,故而鑽研於其中的高手,便會盡力去規避這風險。


    一方麵是將練門修煉得極其小,小到是一個點,一個穴位。


    一方麵便是選擇一個輕易不會被觸碰到的點,作為自己的練門,比如肚臍眼,或是腋下淵腋穴。


    而任闖的練門則在其右腿膕窩正中的委中穴上。


    一旦委中穴遭受重擊,劇痛會遍及任闖全身。


    倘若委中穴遭受致命損傷,任闖將失去不隻是一條右腿,而是一身橫練功夫全廢,再也無法刀槍不入,更可能在牽動周身經脈撕扯的疼痛下,一命嗚唿!


    這種致命要害,自然鮮有人知,整個沙海塢,也僅有幫主沙萬海和任闖自己的妻兒知曉。


    任闖注意到一次次反擊過後,逆耳一次次在往他的練門處欺近。


    他心下一沉,暗道:這小子莫非知道我的罩門所在?是紫衣侯剛剛告訴他的?紫衣侯又是怎麽知道的?


    任闖腦海中閃過數道想法,他不認為自家老大會出賣手下弟兄,也不懷疑自家妻兒。


    他擔心的是沙海塢中藏有細作。


    這細作當然不隻在沙海塢中待了十天半個月,至少應已存在三年五載,他們明麵上完全融入沙海塢,和大家稱兄道弟,暗地裏的主要職責,便是窺探門中各類隱秘,在正主需要的時候,將這些隱秘遞上。


    那些外家賊豈非素來如此?


    一念及此,任闖心中不由燃起一股怒火!


    與紅衣教打打殺殺十來年,他早已看淡生死,即便死了,幫裏的兄弟們也定會好生關照他的妻兒。


    他怕的是這個他追隨多年的幫派,他心中的家園,在這些暗中黑手的操持下,毀於一旦,自己的妻兒死了也就罷了,無處安身,任人欺淩,才是他所無法忍受的。


    怒火頃刻間吞噬了懼意。


    他不能輸!


    他必須贏!


    隻要贏了,即便紫夜軒還有什麽陰謀,也隻能暫時止步於此了。


    他不但要贏,還要將眼前的小鬼頭撕碎,方能解恨!


    任闖口中長嘯,再不畏畏縮縮地防守,全力進攻!


    他一進攻,便漏洞百出,但他一身橫練,怎會有所畏懼?


    逆耳也在此時展現了出其非凡的天賦,避重就輕,與任闖周旋起來。


    年輕的小鬼頭還是要比正值壯年的老江湖更為靈活。


    任闖主煉外功,亦修有厚土訣和長春功土、木兩門內功作輔。


    奈何兩門內功均以增強肉體和氣力為主,與其攻擊手段沒有增益。


    久攻不下,加之進攻乏術,任闖不免心煩意亂。


    片刻恍惚,便被逆耳逮到機會又來了頓猛攻。


    饒是任闖皮糙肉厚,亦不敢由著逆耳亂來,生怕一個不留神,被其打著委中穴,便再次以雙臂做守,如影隨形。


    逆耳忽然躍起,雙手高舉雙錐直刺任闖頭部。


    任闖應激反應,以雙臂為盾將其擋在身前,進不得半分。


    迴過神瞬間,便用雙手把抓住逆耳的雙拳!


    此刻,逆耳就像是個被獵人抓起兩隻長耳朵的野兔,掛在任闖手上,任之宰割!


    任闖自然不會放過如此良機,當即便要將逆耳雙拳捏碎,誰知逆耳卻在此時裂開嘴,笑了起來。


    興許是在暗處待久了,逆耳長得頗為陰翳,這一笑讓人不寒而栗。


    任闖心頭一緊,似察覺到了什麽,雙眼盯向其手中的剔骨雙頭錐。


    那尖銳的錐頭已脫離了逆耳的拳頭,朝任闖雙眼直射而來!


    叮!


    又是再熟悉不過的擊碰聲,那兩個錐頭打在任闖兩隻眼皮上後,便彈落在地!


    “哈!哈!哈!”


    狂放的笑聲傳蕩在山穀,發自任闖口中。


    他笑得是那般肆意!那般解脫!


    “似乎笑得有些早了。”暗中笑麵彌勒滄桑的聲音說道。


    “何以見得?”雞蛋剛出聲相問,那笑聲便戛然而止!


    已不需答案,所有人都能見得,那雄壯的身軀仰後躺倒!


    其喉間似還在發出低聲嘲弄,“黃毛小兒!你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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