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淒淒,砭骨生寒。


    金鐵交碰之聲全然被雨聲吞沒。


    森森寒光竟成了黑夜中殘存的光亮。


    還一處光亮則源自沼地密林中,那如夜梟般的雙眸。


    密林中還有他人?


    有。


    而且,正是以“殺手夜梟”之名,聞名江湖的薑逸塵。


    薑逸塵來到此處的時間也不久,隻比雞蛋等人早了些許。


    或許是他目標太小,或許是他靜悄悄地到來,加之他已將韓無月所授的“驚蟄”,修成三成火候,所以,並未成為那十個黑衣人的獵物。


    此刻,他緊盯著雨夜中雙方對壘的情況,自也瞧見了在刀光劍影映照下,逐漸失了血色的梅懷瑾。


    若在平常,他當然會念在與梅懷瑾和雞蛋還算相熟的份上,出手相援。


    可眼下,他卻靜立不動,絲毫沒有要出手的意思。


    雖說今天是三月初二,再過數個時辰便是三月初三,九州四海百花之約的重要日子。


    而他現在的身份則是幽冥教的黑無常。


    但幽冥教出手相援與兜率幫聯係緊密的埠濟島,未必說不過去。


    畢竟幽冥教與兜率幫是盟友,那麽,盟友的盟友,自然也能算盟友。


    再者,平海郡目前耳目不少,可此時會出現在這兒的決然不多。


    縱然挺身而出,也不至於落人話柄。


    隻是,薑逸塵在等。


    等該出手的人先出手。


    除他之外,還有他人隱在暗中?


    當然。


    至少薑逸塵認為,還有一人更該出現在此處。


    那麽,薑逸塵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兒?


    這還得從今日傍晚說起。


    自十餘天前夜探菊園後,薑逸塵便一路南下,來到平海郡與幽冥教會合。


    其間,除了抽空偷偷研習“驚蟄”外,薑逸塵幾乎無時不刻都在忙碌著。


    一麵為幽冥教出工出力,一麵又小心留意著各方消息,與已知信息不斷整合、梳理。


    當所得的拚圖越來越多時,他也越來越接近真相。


    他逐漸撥雲見日,發現這一年多來,洛飄零都在下一盤很大的棋,而參與到棋局中者,人數之多,身份之奇特恐遠超其所想。


    下棋自然不是單獨一方的事,還當有對手。


    而這對弈者至今多藏於幕後,明日便是將之揪出來的極佳時機。


    離真相越近,薑逸塵思緒也越難平息。


    因為這棋局隻是在鋪墊階段便已充滿了濃濃的血腥味,他可以想見隨著對局逐漸展開,將會是怎樣一場不死不休的廝殺。


    他愈想愈多,開始心生擔憂,開始徒增困擾。


    他不得不找個安靜的地方,靜靜地喝兩杯酒。


    酒雖會麻痹人的頭腦,但有時也可以令人的頭腦清醒。


    尤其是對於酒量極差的人而言,兩杯酒足矣令他醉倒,大睡上一夜,明早醒來後,他的思路必將無比清晰,做出的判斷也將準確無誤。


    薑逸塵摸進了一家小酒鋪。


    但在這時候,隻要是在平海郡,隻要是有屋子的地方,人一定不會少。


    屋子裏隻擺著四張桌椅,其中三張已坐滿客人。


    剩下一張,隻坐著兩人,還有兩個空位。


    薑逸塵自覺運氣還不錯。


    可進來的客人,看到唯有的兩個座位後,要麽扭頭便走,要麽點了酒後,便直接站著喝完。


    就好似這倆位置上長了密密麻麻的針,坐下去,即便不死,也要殘廢。


    酒鋪掌櫃見此情況也是無可奈何。


    他雖認不得那張桌椅上,高大的黑袍人。


    但那身材較為嬌小的黑袍人,臉上掛著個憨態可掬的笑臉麵具,實在沒人不認得是誰。


    薑逸塵也不例外。


    畢竟,除了笑麵彌勒外,再沒人敢在這風雲際會之時,掛著一張彌勒佛的麵具招搖過市了。


    也因笑麵彌勒來此是喝酒吃菜的,難免要稍稍拿開麵具露出嘴,故而,更沒人敢往這張桌上多瞅一眼。


    薑逸塵看出此人確是笑麵彌勒無疑,也看出他身邊之人便是影佛,還知道他們二人剛從中州極西之地倉促趕來。


    彼時,薑逸塵心思極亂,看明白為何有空位無人敢坐後,便要了一小壺酒和幾碟小菜,直接落坐。


    掌櫃見了,先是暗暗吃驚,可不一會兒,又喜上眉梢。


    對於做生意的人而言,隻要能掙到銀子,總會令人開心的。


    其他客人見了,先是低聲驚唿,可在幾番打量這新來的年輕人後,再不敢妄加議論。


    因為不少人已認出,這年輕人正是幽冥教的新晉黑無常。


    薑逸塵僅是與笑麵彌勒稍稍客氣了一番,便自顧自地閉目養神,靜待掌櫃的上酒菜。


    既是疲於開口,也是擔心在笑麵彌勒這等高人麵前,言多必失,禍從口出。


    笑麵彌勒似看透其心思,也不在乎。


    和影佛用完膳後,便起身離去。


    “今兒天氣看來不錯,時近日落,依然晴空萬裏。”


    “是啊,但願明兒也還是這般就好。”


    “那可說不準,指不定太陽沉了後,便壓不住暴雨,今晚便洗卷平海。”


    “嗬,還好咱提前來了,已有了落腳的地方,要是今天才來,今晚恐怕喝的不隻是西北風咯。”


    “興許還有人正在來得路上呢,要是從其他地方來還好,要是走清水穀那條道,一旦下起雨來,連馬兒都會把人丟下。”


    笑麵彌勒和影佛一邊走著,一邊說著。


    二人聲音本低沉沙啞,酒鋪眾人一聽是在說天氣也不當迴事。


    薑逸塵酒至嘴邊,愣是沒喝進去,他總覺得那些話是對他說的。


    人一旦有了念想,便會茶飯不思。


    薑逸塵著實喝不下酒了,畢竟他本不喜酒。


    而笑麵彌勒和影佛所說之話,有如魔音在他腦海中縈繞,揮之不去。


    幾經掙紮後,他終於還是不沾滴酒,和掌櫃多要了些菜,飽足後,往清水穀方向行去。


    他依笑麵彌勒所言,沒有騎馬。


    於是,他幾乎是無聲無息地來到清水穀。


    當雨下起來時,他更相信笑麵彌勒是有意引導他到這來的。


    當他看見雞蛋和梅懷瑾等人出現後,他心下之驚駭已無法言喻。


    笑麵彌勒知道他和埠濟島間的關係?還是隻是巧合?薑逸塵心中驚疑不定。


    依兜率幫和埠濟島的關係,笑麵彌勒既知雞蛋等人此時才來平海郡,又會遇險,為何不來相救?


    反倒是將這事有意無意地告訴他。


    假若他沒去那間酒鋪,沒遇上笑麵彌勒,那又會如何?


    薑逸塵心下不由生出不安的猜測,笑麵彌勒是故意出現在其麵前,故意將這消息告訴他,想看看他會作何選擇?


    那這十個蒙麵人難道也是笑麵彌勒安排的?


    兜率幫難道要與埠濟島撕破臉皮?


    心中疑問太多,這也是薑逸塵為何見梅懷瑾已命懸一線,仍按兵不動,靜觀其變的緣由。


    他在等——等謝飛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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