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


    徐徐秋風,夾雜著寒冷秋意,令蟲鳴漸息,萬籟無聲。


    秋風拂麵,直教人哆嗦,卻也令人提神。


    密室本會令人覺得沉悶而壓抑,可此刻身處其中之人,臉上,眉宇間,言辭中,卻全然一副輕鬆姿態。


    想必這爽朗秋風,功不可沒。


    既是密室,風從何處來?


    風從江上來。


    江臨鎮上大小房屋近百,其中有半數以上臨江而立,雁迴客棧便是其中之一。


    這密室與江僅是一牆之隔。


    牆上開有半尺見方的通風孔洞,高出水麵不足一尺。


    青天白日之下,縱使有人立於江邊,也隻當那黝黑洞口不過是個排水口,無從知曉其中貓膩。


    孔洞打了兩個直角彎折,進深共有三尺。


    如此,不論是炎炎熱浪,還是凜冽寒風,都難直入其中。


    夏日隔熱,冬天拒寒,唯有舒緩春風和颯颯秋風,才可暢通無阻。


    既考慮到通風透氣,又刻意避人耳目,很顯然這密室使用頻率不低,而且常有人居於其中,至於是作何之用,外人想必是一無所知的。


    至少近兩年來,都沒人能發現這密室的存在。


    密室有兩丈來寬,至於長度卻令人琢磨不透。


    就現下八人所待之處而言,房間長有五丈,可五丈之後是堵牆。


    牆上開有門,門之後,究竟是怎樣一番景況,便不得而知了。


    密室中既沒有精致的擺設,亦沒有華麗的裝飾,連牆壁上都光禿禿一片。


    光來自桌麵上的燭火。


    桌子是一張長桌,長桌兩側擺放著十張木椅。


    木椅上坐有八個人。


    八人正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論著這些日子來的收獲,渾然無覺隔牆有耳。


    牆後,薑逸塵自然不知曉這密室中是何情況,此時的他沒有眼睛,隻有耳朵。


    密室之中,有多少人在,有什麽人在,在談論何事,他隻能憑著雙耳做判斷。


    他已聽了一個時辰。


    這意味著,底下八人也說了一個時辰。


    這一個時辰中,除開言語聲外,他還聽到了來迴踱步聲,氣惱捶桌聲和斟酒飲水聲。


    這一個時辰對薑逸塵而言是種煎熬。


    他不得不一心二用,在全神貫注傾聽八人談話的同時,還得再分出一份精力去注意底下或是頭上是否有人靠近。


    若是底下有人要上來,倒還好辦,他有把握在他們走到樓梯口前消失在他們眼前而不發出一絲動靜。


    若是頭上有人要下來,便要麻煩許多,他尚不知密室中是否另有脫身之處,頭頂是唯一逃生通道,上邊來人,他不下狠手,定然無法脫身。


    而最壞的一種可能,便是正巧底下有人要迴到上邊,而上邊同時有人要下來,上下逢源之時,薑逸塵很可能要以一對十,出現這種情況,十有**是得留下了。


    可說薑逸塵此番潛入雁迴客棧的密室,所冒的風險並不亞於孤身混入幽冥教。


    當然,應對聽雨閣這些人,薑逸塵倒還留有後手,隻是,若非迫不得已,能不用自然是不用的好。


    高風險也意味著高迴報。


    這一個時辰中,薑逸塵所聽知的信息,足矣彌補大半月來在幽冥教中消息閉塞的缺憾。


    從奚夏口中得知,烽火樓正與錦衣衛聯係密切,幾天時間裏,五個錦衣衛千戶寸步不離烽火樓,與樓主及數位長老商談甚細,似已為將來做好打算,互許利好。


    而那五個錦衣衛千戶,也正是數月前出現在龍淵峽的殷揚五人,很顯然,他們是代表著錦衣衛,為拉攏江湖勢力而來。


    在八人接下來的對話中,薑逸塵亦弄清了他們的具體身份和來到西江郡的大致目的。


    雁迴客棧的老板和夥計果然都是聽雨閣的人,入駐此店的目的,本是為方便打探西江郡周邊各門各派的信息,在必要時刻也能成為閣中人的落腳點。


    老板名為飛飄,是個說話大大咧咧的女子,底下數人直唿其“阿飄”。


    聲音較為深沉的中年夥計,名喚沐殤,也被稱作“沐老板”,想來此人曾經也是個有頭有臉的商戶。


    而守在上邊的年輕夥計,被叫做小煙兒,聽他們所言,其腳下功夫了得,跑起來一溜煙兒就沒了,而且缺點也尤為明顯,好吃懶做,好比現在,他們想都不用想,這小煙兒定是在床上唿唿大睡,對任何動靜都不管不顧。


    此三人薑逸塵聽來較為陌生,應是素未謀麵,多半也是在這兩三年間新加入聽雨閣中的。


    聽雨閣而今處在風口浪尖,可說江湖上各方勢力都對之虎視眈眈。


    身為聽雨閣中人,無時不刻麵臨著各種危險,這種危險來源於各方勢力,他們可能被俘虜,可能被用刑,乃至有性命之憂,然而,除卻當年那些石府幸存者外,後頭所招納入閣者,還能心甘情願對之不離不棄,實令人費解這聽雨閣究竟有著怎樣的魔力和魅力,能產生如此向心力呢?


    這答案,僅憑今晚這些對話,薑逸塵尚無法得知。


    餘下六人中,那言語如歌聲悅耳的男子便是奚夏無疑。


    那對主仆是關大刀和紫風。


    那對兄妹也正是肉蛾和逆蝶。


    尚未歸來的夫妻則是肆兒和飄影。


    至於今早到此之人,則是薑逸塵有過一麵之緣的李子軒。


    李子軒並不是聽雨閣之人,和肉蛾同屬少林俗家弟子,為聽雨閣奔波勞碌,似乎便是出於這層同門關係。


    李子軒是從昆侖境趕迴來的,其目的有二。


    一是,帶迴洛飄零接下來的行動計劃。


    二是,了解目前聽雨閣眾人在西江郡的行動進展。


    當薑逸塵聽明白李子軒此次來意後,震驚之餘,反倒讓他更為接近少林金印失竊的真相。


    雖說是傳遞消息,可為聽雨閣傳遞消息,和赴湯蹈火又有何異?


    他可不認為,憑著一層少林俗家弟子的同門關係,足令李子軒為聽雨閣出生入死。


    他仿佛看見了一條線,一條隱藏在少林與聽雨閣之間的線。


    少林金印失竊能為真。


    洛飄零盜印能為真。


    聽雨閣欲起勢,成為鼎立江湖一足,恐怕並不為真。


    這一切都是為了掩蓋背後那條線。


    這條線並不孤單,還有數條支線與之相伴,武當峨嵋在其中,道義盟在其中,九州結義和四海會盟中不知是否有幫派在其中,但薑逸塵幾乎能肯定,這條線接下來想牽扯的目標,便是昆侖派了。


    以現有信息,做出如此推斷,已是薑逸塵的極限。


    迴到八人的對話內容中,逆蝶、肉蛾等人齊至西江郡,各施所長地明察暗訪,意在摸清常至西江郡或本便在西江郡中各江湖幫派的底細,當中既關乎烽火樓、一曲流年閣、冷月神殿、珠光寶氣閣、醉紅顏等九州四海幫派,亦有兜率幫、幽冥教這等邪門魔教。


    薑逸塵仔細想來,他們所作所為和自己近乎如出一轍。


    他混入幽冥教,主要目的是為習得《陰風功》,但也在伺機窺探幽冥教的各種隱秘。


    知己知彼,以百戰不殆,這道理很多人都懂,但這深入敵腹的做派風格,卻不是人人都敢想能為的。


    薑逸塵是由老伯在指點他的行動,那聽雨閣這邊呢?


    他們也聽老伯指揮?


    迴想起三年前菊園初見石府眾人時的情景,迴想起洛飄零那深邃的眼神,薑逸塵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薑逸塵深吸了口氣,今晚信息量過大,他顯然消化不來,眼下並未聽到他們有結束的意思,隻得再打起精神,仔細聆聽了。


    許是夜色過深,天氣過涼,這一口氣,讓薑逸塵鼻中發癢,險些打了個噴嚏。


    最後噴嚏雖是壓了迴去,可手肘卻不自覺地打在牆上。


    薑逸塵不知自己造成了多大聲響,他隻知道底下突然間一片靜寂,再聽不見任何談吐之聲。


    薑逸塵屏息傾聽,做好了在下一瞬,便竄迴掌櫃臥房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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