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木屋中燈火搖曳,宛若狂風掠境,要不是那氣勢略有收斂,想必燭火都已滅了。


    兩撇胡須悠悠落地。


    麵頰上的兩小片豬皮也躺倒在桌上。


    這是兩天前,薑逸塵為防被趙、錢、孫三人認出,做的簡易偽裝。


    而後,他便一直以這副“甄公子”的容貌在晉州城中晃蕩。


    此刻,這些小道具卻被那撲麵而來的殺氣給驚得蕩然無存。


    聽瀾公子注視著麵前安如磐石的青年,仔細打量起這張完全沒了掩飾的臉。


    他的眉很淺,眼睛也不大,薄薄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瘦挺的鼻子使他的臉看起來更為消瘦。


    這張臉極易讓人聯想起花崗石,堅硬而密實,映射著倔強而堅定。


    這張臉算不上英俊,應該說是相貌平平,但那過於瘦削的麵頰,合著冷漠的眼神,給人看起來卻顯得有些冷俊。


    聽瀾公子一時竟覺得桌上的兩片豬皮應長在青年臉上才對,否則他的麵頰看來實在太過缺斤少兩,她忽而想起藥穀有一味靈藥,生肌煥顏膏,普通人的皮膚塗上這藥膏立馬光彩煥發,而若是皮膚受損的人堅持使用這藥膏也能修補肌膚,使之恢複如初。


    這青年原有的容貌應是被毀了,臉上的皮肉不是被燒掉了便是被利器削掉了,他也用了這藥膏,隻是用的並不及時,臉上的大多肌肉已壞死,再塗藥膏時,不過是補救了這張臉,沒讓其變得皺巴巴的,不至於成了妖魔鬼怪。


    蓋因如此,使得任何多看這青年兩眼的人,都會覺得他臉上的肉是被歲月給偷走,因而,心中會給他的加上幾歲。


    這樣的人,聽瀾公子這十來年見的不多,她能察覺到青年的後背已冒出了冷汗,但不論如何,他的目光都沒有選擇避退,他在等,他在等她的答案,如果還未等到,即便是用劍去刺他的雙眼,在劍入眼前,他也絕不會眨巴一下眼睛。


    這青年就是如此執著、剛毅,縱使頭破血流,也想得到個結果。


    聽瀾換迴了較為溫和的神色,道:“你的性命於我而言分毫不值,你的來意倒是讓我有了幾分興趣,且說來聽聽。”


    殺氣轉瞬而逝,薑逸塵顧不上鬆口氣,便急道:“我想滅了地煞門!”


    聽瀾靜默了一會,問:“倘若我便是你想象中的那個人,你這番作為豈不是與虎謀皮?”


    薑逸塵道:“以在下的拙見,滅了地煞門於你而言並無害處,或許還有些好處。”


    聽瀾沉聲道:“有時候,太聰明並不是好事,你應該給自己劃個界限,時刻提醒自己,過界了,你會死得很快,而你想做的,根本來不及做。”


    她在警告薑逸塵莫要妄自猜測,忽而又淡淡一笑,接著道:“若是讓江湖中人知曉你與邪門魔教勾結……”


    聽瀾的話未說完,薑逸塵已截斷道:“我本為籍籍無名之輩,而今也絕不會因為江湖中人的看法而對我的目標有任何動搖。”


    仇恨是把神秘的萬能鑰匙,能打開人心底深處很多未知的門,沒人能知道這扇門後麵,會給原來這人帶來怎樣的改變。


    聽瀾凝睇著眼前的青年,再次陷入了沉思。


    薑逸塵表明了態度,便也是希望能得到聽瀾的確切迴答,見聽瀾似是在猶豫,便也不再出聲打擾。


    不一會兒,廚房方向傳來了顧憐的聲音。


    “麵熱好了,我們先吃麵吧。”顧憐端著托盤走了出來。


    聞到了麵香,尚還餓著肚子的二人,便暫時放下了略顯沉重的話題,和顧憐一同享受起遲來的晚餐。


    半晌過後,三人逐一放下手中的筷子,一臉滿足。


    未待薑逸塵出口誇讚雞蛋麵的美味,感謝一番兩位女主人的熱情招待,顧憐已率先出口問到:“容顧憐冒昧問一句,薑公子真打算為仇恨而活著?”


    顯然,方才在廚房中忙活的顧憐也有留意外間二人的對話。


    薑逸塵的神色變得黯淡了不少,緩緩道:“是,也不是吧……把我養育大的人,我本該守護的人,而今卻已不在了,如若不能為她做些什麽,我也不知道我能為了什麽苟延殘喘在這世間上了。”


    顧憐步步緊逼,接著問到:“那你能肯定,你如此做能讓你想守護的人得到安撫,得以安息?你的所作所為,會是她希望看到的?”


    顧憐的話語雖輕,卻如刀鋒般直刺薑逸塵內心,最終他還是沒有否認這一切隻是自己自私的執念,迴道:“不過是為了求內心的安寧。”


    在顧憐看來,薑逸塵雖然算計了她,揭破了“聽瀾公子”這個身份的隱秘,可是他終究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否則,他完全可以用其他方式來試探自己,而不是去幫助小麗,然,當她咄咄逼人的問話直擊他心扉時,卻發現他依舊選擇了執迷不悟,選擇了自私,她對他的一絲好感也就此煙消雲散,他不過和地煞門之流的江湖人士是一類人。


    “既是如此,顧憐也沒什麽可說的了。”說罷,顧憐便收拾好碗筷,快步走入廚房,想來外間再有任何動靜,她都會不聞不顧了。


    看著顧憐消逝的身影,聽瀾心中一歎,顧憐正是她內心中的另一麵,但她知道眼前青年的心或許在很久之前便已經死了,現在的他若不為仇恨活著,恐怕不是成為爛醉街頭的廢人,便是成了被丟在亂葬崗的死屍了吧?


    江湖上,有多少可憐人不是如此,僅是為了一個自私的執念而活,而自己,不也是其中的一員麽?


    聽瀾打破了屋中的沉寂,道:“要我幫你也可以,不過,我很想知道,你對於地煞門的仇恨究竟從何而來?”


    一個人總有些事不會忘卻,可並不代表他們願意去迴想,尤其是仇恨,他們不忘卻仇恨,是怕失了前行的動力,但去迴想仇恨因何而來,無疑是再次將他們還未愈合的傷口,再次撕開,而且是親手撕開。


    那種痛,叫撕心裂肺,叫痛徹心扉。


    聽瀾公子無疑是在逼著薑逸塵去迴憶,畢竟有求於人,向強者尋求合作,總歸得先放棄些自己的東西,他不得不妥協。


    他的麵色顯得很痛苦,很艱難地擠出了幾個字:“三年前……”


    “三年前?”聽瀾公子聞言立馬在腦海中搜索著三年前江湖上有什麽滅門慘案。


    薑逸塵又憋出了幾個字:“西山島。”


    聽瀾道:“噢,西山島遇襲之事倒是有所耳聞,不過,當時參與此事的邪門魔教眾多,而這地煞門隻能算是其中的小角色吧?”


    薑逸塵握緊了拳頭,壓抑著心底的憤恨,畢竟眼前和他對話之人,很可能也參與了西山島的血腥屠殺。


    “那天我正好迴島探望家人,當我見到奄奄一息的家人時,撞見的三個兇徒便是地煞門的冷三兒、傲九刀和吉六兒。”


    聽瀾看出了薑逸塵在極力控製著情緒,可卻視若無睹,淡淡道:“原來如此,可是據我所知,地煞門參與此事的堂主有限,也便是說有不少人與此事無關,你若是都殺了他們,你與那些上島屠殺的人又有何異?”


    “聽瀾公子何必再裝好人,你想知道的我已經說了,幫還是不幫,請給個痛快話!”薑逸塵漸漸壓不住心中的怒氣,顯得有些焦躁。


    聽瀾道:“想要成事除了要忍受得了寂寞、孤獨、無助外,還要忍受住憤怒、苦痛、折磨,若是對一點點挑釁、激將都不能做到無動於衷的話,你要怎麽報仇?地煞門雖排在天煞十二門的末位,可絕沒有你想象的那般不濟,即便先前讓你得手了幾迴,運氣算是不錯,不過你要真想靠著運氣來滅了地煞門的話,那便不需要來找我了。”


    聽瀾公子一邊譏諷著薑逸塵,也算是應承了下來要幫他。


    薑逸塵忙道:“我需要怎麽做?”


    聽瀾道:“根據我的布置來,循序漸進,逐一擊破。”


    薑逸塵迴:“好。”


    聽瀾公子站起了身,一邊踱步,一邊在腦海中整理著和地煞門有關的信息,開口道:“你可知地煞門為何在天煞十二門裏排在最末位?”


    薑逸塵道:“江湖上總以實力為尊,名門正派也按照實力強弱排名分座,我想即便是邪門魔教也不會例外吧。”


    聽瀾道:“不錯,十二門中地煞門的綜合實力確實要弱上不少,究其根由,不過是因為當初創立這天煞十二門的十二煞,並無一人在地煞門中。”


    薑逸塵道:“創派十二煞?這天煞十二門的總舵是天煞宮,十二分舵分別為金煞門、銀煞門、銅煞門、鐵煞門、風煞門、火煞門、雷煞門、電煞門、黑煞門、白煞門、天罡門、地煞門,依著聽瀾公子的意思,是不存在地煞這麽個人了?”


    聽瀾道:“嗯,天、金、銀、銅、鐵、風、火、雷、電、黑、白十一煞分別坐鎮各自舵中,而第十二個分舵的第十二煞便稱為天罡地煞,十二煞中以天煞實力最為強勁,而其統領全局的能耐也無人能比,天煞門便被十二煞共舉為總舵,成了天煞宮。天罡地煞門本是舵主宋河效仿千百年前的梁山好漢的事跡,齊聚一百單八位堂主而立,天煞宮成了總舵之後,為了繼續保持著十二門的存在,也為了讓過於冗餘的人手,人盡其用,天罡地煞門便一分為二,拆分成天罡門和地煞門。”


    薑逸塵道:“地煞門在晉州,而天罡門卻是在南邊的豫河郡,若是聽瀾公子不說,還真難知曉這兩門出自同源。”


    聽瀾道:“雖出自同源,可二者在天煞十二門中的地位可是天差地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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