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闕自然是明白聽瀾公子的言下之意。


    地煞門幫眾雖說有五百之數,但說到底真正的核心力量還是他們這七十二星煞。


    四百餘幫眾中,大半都是毫無一技之長,在幫派交戰間隻能跑跑腿、把把風,一旦短兵相交便充當炮灰的嘍囉,而餘下一小眾不過是幫裏或經營門店生意、或幹些打砸事宜,手無縛雞之力的凡夫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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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敵手是個嗜殺無道的屠夫,恐怕也不會對這四百餘人提取半絲興趣,除非是他們不長眼地飛蛾撲火而慘遭波及。


    商闕雖鮮少參與幫派中的人員管理等事宜,但他對手下這些堂主的能力高低、為人品性卻沒有一絲含糊,既已肯定對手僅是獨自一人,將六個堂主分作四組從四個城門離去,其表層之意,自是將六人同時被擒殺的可能降到最低,而其深層用意,則隱含在六人所被分配的去向之中。


    單說洛奇去的地兒,其實並不明確。


    前幾日,應隆那傳迴來的迅息僅告知他們一行已至秦地,餘下之事並未多言,如今應隆與另幾個堂主是留在秦地搜尋季喆的藏身之處,或是往西、往北接著深追先一步離去的季喆,並無從知曉,可說洛奇這一趟連個明確的目的地都不存在。


    洛奇追隨著商闕走南闖北十餘年之久,商闕對其自也頗為了解,此人行事雖不見得幹淨,但忠心耿耿、屢立奇功,讓他去找應隆,無非是想讓他在晉州之外多耽擱些日子,至少在近段時日內,不會給“甄公子”抹殺他的機會罷了。


    鄭懿、顏丙強二人,平時為人低調,在門裏行事向來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因而,商闕給他們派了條目前而言算是較為安全的去向,畢竟畢鄂一行已在迴城路上,他又去信催促,若是雙方趕得緊的話,兩日之內定能碰上,如此一來,十二個堂主湊在一塊,可不是一般的強敵可破的了。


    至於給嶽衡和李安生安排的路子,看似最為合理,二人的騎禦之術較為出眾,更有好馬為伴,從城南而出,定能在最短時間內迎上天罡門來援的幫手,但實際上卻也正因如此,這是一條最容易有性命之憂的路。


    這條最危險的路,商闕安排了六人中最壞和最好的兩人同行。


    好壞總是相較而言的,但嶽衡的壞,卻讓商闕都覺得惡心。


    此人表麵上雖是謙謙君子,對幫派的貢獻也算不少,但背地裏卻是禽獸不如,究竟禍害了多少良家婦女,商闕心中也沒底,這樣的人若非念在其有功於地煞門,又沒犯下什麽大錯,否則商闕早已將之逐出門派,因而,此番布局,商闕也算是把他擺在了必死之局上。


    地煞門中並沒有什麽純粹的好人,卻有手上滴血不沾的人,挖地洞的胡三尺算一個,地老鼠自甘墮落,本已離死不遠,而“甄公子”所做的,看來更像是幫他早點脫離塵世的痛苦罷了。


    另一個便是識馬相馬的李安生了,當初招攬此人,看中的是他重情好義,這樣的人在平民百姓間吃得開,用來打探市井中的消息再好不過,他雖會借用職務之便為他的幾個發小謀些小恩小惠,但這些在商闕看來反倒為其品性添分增色。


    衝著這點,商闕安排李安生往南城門走,但不得不說多少還是有些賭博的意味,若那“甄公子”真是斬草除根之人,於拳腳上並無多大建樹的李安生,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也終究難逃其魔爪,倘若那“甄公子”真是善念尚存,想必不會為難於他,而他便能早些遇上天罡門的援兵,早些獲得安全了。


    而往東城門而去的黃慶磊,則是好壞參半,不僅這條路子好壞參半,他這人也是好壞參半。


    黃慶磊有性格缺陷,平常時候的他忠厚老實,是個愛妻疼女的好丈夫、好父親,但其心性浮躁,情緒極易失控,一旦發起瘋來可謂六親不認,對敵人來說有著極大的衝擊力,對同門而言,難免遭些拳腳之罪,而他的妻女常常是第一受害者,二女身上隨處可見青一塊紫一塊,日子可是過得可謂提心吊膽,因為每一次,她們總覺得要被自己的丈夫或是父親給親手打死。


    對於這樣好壞參半的人,商闕也把他的命運交給“甄公子”裁決,命他往東而出,繞路而行,以同天罡門援兵會合,這一路絕非毫無風險,畢竟其大方向是往南而去,還得求快,這樣的路子顯然不多,隻要那“甄公子”舍得多跑幾步,絕對來得及在解決了嶽衡、李安生二人之後再去圍追堵截他,簡而言之,運氣好,黃慶磊自可安然無恙,運氣差些,便會被“甄公子”截殺。


    商闕此番來找聽瀾公子,目的之一是想摸清其底細,目的之二,也是希望能會一會這神秘的“甄公子”。


    此前他雖有機會和這“甄公子”較量上幾招,但突然出現的一股強大氣息,讓他的判斷出了岔子,去追那強者,當那強者徹底消失後,他才發現中了調虎離山之計,錯失良機,憑白令“甄公子”在其眼皮底下溜走。


    至此,他才肯定這“甄公子”能力有限,還有人在暗中相助,至少是為其出謀劃策,保駕護航。


    商闕可惜道:“如此說來,這‘甄公子’此刻應不在晉州城中?”


    聽瀾公子道:“這倒也說不準,以他的腳程處理完從東城門溜出去的老鼠後,或許已迴到晉州,在某個客棧中休養生息了吧。”


    商闕道:“果然是少年英傑,不能見上一麵,可真是遺憾。”


    聽瀾公子道:“這還請商門主放心,會有機會的,想來過些日子,這小子便會找機會與你一決高下了。”


    商闕道:“聽瀾公子應該清楚,這‘甄公子’應還不是我的對手。”


    聽瀾公子卻是搖頭笑道:“俗話說的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商門主切莫大意,這是一個為了複仇而不要命的小子。”


    商闕道:“其實不然,依聽瀾公子所言,和商某自己的判斷,這‘甄公子’是個以複仇為生存信念的人,他若選擇與我同歸於盡,那他的複仇之旅可便就此止步了。”


    聽瀾公子道:“所以,我說的是過些時日,他定會做好萬全的準備再來對付商門主的。明日可還有一堆繁雜之事要處理,商門主還不迴去歇著麽?”


    商闕自然明白那繁雜之事為何,卻出言道:“明日?商某已無明日,此番來此既是來求聽瀾公子解惑的,也是來找聽瀾公子道別的,對於生命無多之人,希望聽瀾公子恕在下無禮,多耽誤公子些寶貴時光。”


    聽瀾公子訝然道:“商門主為何如此自暴自棄?”


    商闕道:“哦,這算是自暴自棄麽?也是,無欲無求和自暴自棄有何兩樣?若是商某能早些識得聽瀾公子這等紅顏知己,或許能重拾生氣,在當今這片天地中爭一高低,而今,確實倦了呢。”


    聽瀾公子神色微變,但這在夜色中並不容易被發覺,她輕歎著氣,說道:“一個對紅塵俗世已無念無求的人,卻總是默默地把最好的給予身邊的人、手下的人,能做到如此的,這天下間,聽瀾可委實未見過第二人。在聽瀾看來,商門主比起江湖上大多門派領袖而言好過太多,非但是個了不起的領導者,更是一尊活菩薩,聽瀾是由衷地佩服。”


    商闕道:“嗬,聽瀾公子著實過譽了,許是商某前半生殺戮太重,後半生便想以此來積積陰德吧。今夜能與聽瀾公子說這麽多,也是在下三生有幸,商某先謝過了,隻是商某還有個不情之請,不知聽瀾公子可否答應?”


    聽瀾公子道:“請說。”


    商闕道:“商某想領教一番聽瀾公子的武藝。”


    聽瀾公子沉默了,今晚商闕是在殺了蔣皖之後才來找她,又與她說了這麽多,她早已猜想到他是來求死的,因而方才便有送客之意。


    她本對商闕是極為欣賞的,隻是這人早在十餘年前,遭愛妻背叛之後,心便死了,十餘年間的江湖波折,更是讓他對這世間都感到乏了。


    這麽一個自己欣賞而向她求死之人,她能拒絕麽?


    半晌之後,聽瀾公子輕聲道:“可是你受的傷並不輕。”


    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用來推辭的借口了。


    商闕道:“這點傷,於一時的交鬥無甚大礙,還請聽瀾公子勿要因此手下留情。”


    聽瀾公子再也無法拒絕,隻道了聲,“請。”


    為免鬧出太大動靜,聽瀾公子在瞬息間已挪身到較為空曠的街道上,商闕自也隨行而去。


    二人身上並無兵器,因而比拚的便是內功修為和拳腳之術。


    商闕修習的主功法為嗜血道,中乘火係功法,帶有陰係攝神駭魄之力,殺得人越多,浸染過的血愈雜,便可愈來愈強,反之愈弱。而這些年來,他的功力正是一年不如一年。


    商闕屏息凝神,將畢生的修為匯聚於右臂,在月色下本是雪白發亮的右臂,瞬間便被來自九幽地府的陰煞之氣所包裹,吞噬了黒夜的顏色。


    黑臂在戰栗,縷縷紅芒將之纏繞,長發無風而起,不知是天上來雲遮住了皎月,還是商闕剝奪了月色,總之天地間在這一瞬,晦暗無光,那猩紅的雙瞳趁此機會張開了猙獰而駭人的獠牙,似在彰顯其本為強者的狂傲與無所畏懼。


    商闕隻跨出一步,可下一瞬便出現聽瀾公子麵前,一拳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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