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在章寶岩眼中,那些金銀珠寶會是風煙樓中豔壓群芳的花魁名伶,一柄柄名劍寶刀會是一笑傾人城的國色天香,可真要是活脫脫的花魁名伶或國色天香來到他麵前,他對她們身上珠寶首飾的興趣定要大過她們本身。


    在不少江湖男子心中生得大家閨秀又有持家之能的夢朝歌自然是他們夢中可為神仙眷侶的另一半,偏偏章寶岩視之不若一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


    一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一把蕭銀才所允諾的寶兵名器,二者在章寶岩心目中的價值本就懸殊,他壓根不用掂量都心裏有數。


    是而,章寶岩一出手就是必殺之招,絲毫沒有辣手摧花的心理負擔。


    隻要夢朝歌身死,此處戰局也將落下帷幕,他便能夠交差。


    即便所截殺的不是洛飄零,可據說這女娃兒還是石將軍義女、聽雨閣閣主,比起洛飄零這聽雨閣副閣主的價值想必相差不大。


    他不認為蕭銀才會為此食言。


    章寶岩心下這麽想著,高抬的左腳越舉越高,上半身越來越往後仰,腦袋也隨之昂起,幾乎是用下巴尖對著正前方,可他唯一一隻眼睛的目光卻始終鎖定在夢朝歌身上,刀意逐漸攀升上頂峰!


    天上的雲似因此飄得越來越緩,周圍樹木上的枝葉顫動幅度越來越小,即便身處其他兩處戰圈的眾人也越發覺得唿吸不順暢。


    常坤則幹脆停住腳步,將刀收入鞘中,在他看來至少這兒沒有他出刀的必要了。


    章寶岩這招“迎風一刀斬”,好似身處行船甲板,一腳踩在船舷圍欄上,在怒海狂濤中頂風逆流破浪!


    隻是放在陸地上看來,動作委實有點滑稽。


    然則,不論是夢朝歌還是季喆,看著對方的滑稽動作一點都笑不出來。


    夢朝歌發現自己不隻是被章寶岩目光鎖定著這麽簡單,她不僅被一股強橫的氣息牢牢鎖住,並且像是落身入海無所為憑,自內心至身體都生不起一絲絲反抗閃避的念頭,願意聽之任之,被海中的洋流帶走,或被海水吞沒葬於海底!


    而季喆雖非章寶岩的首要目標,卻也難逃那股氣息的籠罩範圍,心底裏那為數不多的抵抗之意完全無法供予他足夠氣力去衝破枷鎖將夢朝歌推開撞開。


    天上的雲靜止不動,樹上的枝葉靜止不動,其他二處之人刹那間都唿吸不到半點兒空氣。


    季喆和夢朝歌卻覺著有雙無形的手,扼住了兩人咽喉,二人雖未有窒息之感,可後背已被層層冷汗浸透!


    隨著章寶岩揮刀劈下,映射著日光的龍牙刀刀鋒仿佛真龍之牙把天空咬出了道裂隙,又像是在穹頂處開鑿出了條涇渭分明的天坑!


    嗡!


    天上的雲碎成片片棉花四處飄散,樹上殘枝搖擺、落葉紛紛,餘處眾人似乎沒受到先前那詭異狀況半分影響。


    好像隻有夢朝歌、季喆、常坤還有章寶岩自己知道那迎風一刀斬居然劈空了!


    夢朝歌和季喆知道章寶岩劈空,是因為他們發現自己一沒缺胳膊、二沒少腿,除了衣衫盡濕,有種死裏逃生後渾身脫力的手腳酸軟感外,可以說是毫發無傷,而他們的右手側卻多了道十餘丈長、寬度足矣放下棺槨的丈許深坑!


    常坤和章寶岩卻很清楚,在章寶岩出刀之後有一團柔和的力牢牢握裹住他那刀罡,而後蠻不講理地拐偏了方向。


    章寶岩還真不是第一次遇著這種以柔克剛、後發製勝的招數。


    在他還活躍於中州江湖的那些年,就碰上過兩個他硬剛不過的人。


    一個是素有武學奇才之稱、手段詭異非凡的四海會盟盟主閆卿。


    另一個則是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劍仙李截塵。


    當年章寶岩碰上此二者隻有奪路而逃的份,萬幸這兩人武功雖高,卻非那種將公理正義看得極重,沒有將他趕盡殺絕的意思,否則作為惡名昭彰的十四惡人之一,他早已伏誅。


    章寶岩當然也清楚此番從旁出招化解夢朝歌險情的絕非當年那兩人。


    一來對手給他帶來的感覺便大不相同,此人少了前二者那種信手拈來的舉重若輕,多了幾分確保萬無一失的慎重。


    二來,閆卿已消失了近二十載生死未卜多半入了土,至於李截塵,沒有酒的場合委實難以出現。


    但以章寶岩對而今中州江湖的了解,也實在難以判斷出來者何人。


    所幸他不用思考太久。


    隻因沒等多久,便有一名藍衣銀發的劍客出現在四人視野中。


    仿若頭藍身銀頭的獵鷹展翅掠身朝章寶岩撲殺而來!


    ……


    ……


    天上的雲開始越飄越慢時,有錚錚琴音響起。


    哀婉纏綿,如泣如訴。


    似遠在天邊,又像是近在耳畔。


    白玉棠全神貫注對敵,絲毫不為琴聲所擾。


    可當她聽到這琴聲時,手中的雙鐮便好像被一道道哀婉音符給纏繞住,出手速度慢了些許。


    她以渾身內息引動的道道氣線則遭到那些如泣如訴的重音節無形切割。


    如煙波繚亂、巽風狂舞的“風華亂舞”完全被打亂了節奏與層次,對冬晴已難構成太大威脅。


    給了冬晴足夠的喘息空間應對腹背受敵之局。


    冬晴驟然迴身,同時將雙匕收入腰掛,僅憑雙手拍合住施威攔腰砍來的血刃刀麵。


    血刃刀鋒距冬晴腹部隻餘三兩寸距離,卻再難前進半分。


    施威瘋狂調動體內真氣順延向手部經絡,積蓄起一股狂暴勁氣運導入血刃刀鋒,試圖噴吐出刀罡傷及冬晴。


    卻見冬晴雙掌一翻,將早已掌控在手的血刃刀麵翻轉向施威麵門。


    橫刀掰扯成豎刀。


    攔腰橫砍強扭為迴身直劈。


    這瞬間發力讓施威猝不及防。


    施威壓根沒意識到自己喪失了對手中兵刃的掌控,沒反應過來自己的手腕已被擰轉折斷,來不及做出下一步應對。


    已然被麵向自身的血刃劈入腦門!


    盡管隻是入肉三分,卻也完全讓施威失去了掙紮反擊的餘地。


    冬晴再加一把力,將總算噴吐出刀罡的血刃送入對方自己腦袋裏。


    唰!


    饒是施威生得高大威猛,卻也在自己的刀芒之下被一劈兩半!


    鮮血與破碎的髒腑穢物如地泉暴湧,將冬晴濺灑得像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活死人!


    從施威出刀偷襲,到冬晴徒手奪刀完成反殺,僅過去三息。


    而白玉棠的攻勢在這三息時間裏遭到了絕對限製。


    盡管她還是用雙鐮完成了十數次揮砍劈鑿。


    但一方麵白玉棠的鐮刀是穿越過一層層音波屏障才落在冬晴身上的。


    另一方麵冬晴發動了最神秘的功法變化——“魔蟾化”,其身體發膚又多了一重鱗片角質的外層防護。


    威勢已遭重重削減的雙鐮僅在冬晴後背至後脖頸上留下了三四道不到指甲蓋深厚的皮肉之傷。


    見向後倒落的施威上半身左右分離,冬晴被濺射成了個髒物,白玉棠下意識地將整個身子往後縮了縮,與冬晴拉開了不足一尺的距離。


    白玉棠仍保持著頭下腳上、淩空倒掛的高壓進攻姿態,可在這不足一尺的距離之前,她的手腳已漸趨冰涼。


    她還未耗盡氣力,卻知大勢已去,冬晴接下來的反擊,以及那位撫琴援手的到來,隻憑她一人多半頂不了多久。


    她不甘心地咬破了麵具下的紅唇,目光卻沒看向那遙不可及的西方。


    隻希望遠方的俞樂如果無法迴歸原來的狀態,便祈願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形式的痛楚,餘生瘋瘋傻傻地過,也挺好~


    ……


    ……


    錚錚琴音響起時,內功身幽鬼的催筋斷脈掌幾乎已貼到關大刀背上。


    幽鬼從不是懼死之輩,更不會在重創敵手的緊要關頭因為身受威脅而有半分退縮。


    然則他這一掌終究沒落實。


    一柄被放大無數倍的巨劍虛像突兀橫空殺出!


    沒來得及擋在幽鬼手掌與關大刀後背之間。


    也無法徑直斷去幽鬼手掌。


    卻硬生生仗著一股蠻勁,將幽鬼整個身子往旁處帶偏了近一丈距離。


    這距離足矣讓幽鬼的出掌落空。


    如此便也解了關大刀非死即傷之局。


    即便幽鬼還沒看到來者樣貌,也已知曉這一劍是何人斬出的。


    龍多多!


    龍多多怎會出現在此?


    龍多多竟會出現在此!


    幽鬼心下剛閃過簡單的幾道念頭,已不得不撇開雜念,專心致誌地去應對龍多多又一記“玄天斬”落下。


    巨劍如刀,自天懸落。


    龍多多身在十餘丈外,驅使著太阿劍向幽鬼內功身砍出一刀又一刀。


    幽鬼無處遁形,唯有生接硬擋。


    然而,哪怕龍多多每一擊都不留餘力,都無法在幽鬼身上留下一星半點傷痕。


    隻打得聲振雲霄,氣亂山林!


    另一邊,不再置身於前後夾擊的危局之下,關大刀雖還處於被動挨打的狀態,好歹是掙脫出了蘿卜坑,能夠施展更多手段同外功身幽鬼周旋。


    ……


    ……


    隨著龍多多與孤心魂、素手二人相援,不過是片刻功夫,三方戰局攻守之勢異也。


    局麵扭轉最快的,當屬冬晴與藏鋒閣的較量。


    在施威殞命之後,本已傾盡全力還未能拿下冬晴的白玉棠很快落入下風。


    百花大會之後苦練琴藝的素手而今不僅能用琵琶、古箏、古琴等彈奏樂器擾敵心神,亦能借琴弦為媒,將一道道勁氣隔空打出,宛如刀罡劍氣。


    盡管相比一般的刀罡劍氣,這一道道勁氣的殺傷力要遜色不少,但隻以擾敵亂敵的效果來說,倒也可說是平分秋色。


    有了素手的加入,冬晴不費吹灰之力便將白玉棠逼入強弩之末。


    不到三十迴合,白玉棠的咽喉處便現出一點腥紅,香消玉殞!


    ……


    ……


    孤心魂與章寶岩間的對壘可以稱得上勢均力敵。


    章寶岩那毫不著調的身形舞動與滑稽步伐看來可笑,卻有其奧妙所在。


    縱使孤心魂劍出如飛鷹啄兔、遊龍走蛇,可在章寶岩的一次次抬腿、跨步與扭身間,一次次頗為淩厲的攻勢都被其輕易化解。


    而章寶岩每次看似平平無奇的揮刀,乃至為了保持身形平衡,看似無意義的甩刀,竟都暗含殺機。


    若非孤心魂眼疾手快,數次險些著道。


    章寶岩這老海盜讓人看起來就好像從沒離開過大海,現在隻不過是喝多了酒,在行船甲板上立足不穩、顛三倒四。


    可隻有真正與之對敵,方能體會到即便你的攻勢如怒海狂濤,他章寶岩也能在其間立身不倒、遊刃有餘。


    直至此時,孤心魂才算理解了緣何獨眼盜早年還常出沒於中州江湖時一度被稱為“獨腳刀仙”。


    “刀仙”二字自然是對其刀法造詣的一種認可。


    “獨腳”二字則非因其跛足,而是其揮刀砍刀時的姿勢不以慣常套路來,總以獨腳站立,另一腳則配合上半身的出刀動作進行大幅甩動維係平衡,以創造超乎出尋常的爆發力與殺傷力,是而顯得頗為怪異。


    金雞獨立姿勢縱然談不上雅觀,可那詭異的肢體協調性實在值得稱道!


    孤心魂心下暗暗腹誹:“果然隻有錯的名字,沒有錯的諢號,風浪越大,這老海盜越鬥越勇,越鬥越強!”


    這邊孤心魂與章寶岩纏鬥不休,那邊剛從閻王殿逃出的夢朝歌與季喆也顧不得腿軟手酸,與常坤苦鬥起來。


    有了龍多多等人的加入,整個戰鬥全局的重心已然轉移到了幽鬼那方。


    二十名鬼卒盡數皆歿,藏鋒閣三人身死,花蝴蝶敗走,幽鬼一方僅剩他與常坤、章寶岩三人。


    反觀遭埋伏的聽雨閣等人,無人身亡且尚有再戰之力,再添三位高手相助,接下來已非是聽雨閣等人能不能活命的問題了,而是幽鬼三人能否活著離開此地。


    當下,冬晴和素手已騰出手,素手趕去幫襯夢朝歌與季喆,冬晴則可幫著關大刀對付外功身幽鬼。


    章寶岩也好,常坤也罷,其實都在等幽鬼給個明確態度。


    幽鬼要是就此退走,他們可以陪著幽鬼殺出重圍。


    幽鬼要是死戰到底,他們絕不會奉陪,隻要幽鬼落入險境,他們將毫不遲疑地揚長而去。


    “敢來,就別想走了!


    “龍某請三位前輩赴死!”


    龍多多終於現身戰場,聲如洪鍾,威懾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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