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夢以為,自己是不同的。


    她幫過他,還知道他的秘密,她能為他辦事兒,更靠近他一些。


    直到她看到他這一刻毫無感情的雙眸,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螻蟻。


    她像是被一盆雪水澆了個透心涼,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恐懼,眼淚控製不住地流了出來,不複以往梨花帶雨的美感,狼狽而醜陋。


    她覺得她真的會死。


    她的眼球因為窒息出現了出血點,下意識地想要去向一旁的太皇太後求救,然而太皇太後正神色冷峻地垂眼坐在一旁,對她的生死漠不關心。


    這個大殿上有許多人,然而沒有人對她的生死露出絲毫的異樣,沒有人能幫她。


    她的眼中神采一點點的熄滅,臉色青白灰敗,一直拚命掙紮的手一點點地鬆開,垂了下來。


    就在她快要窒息而亡的時候,鍾玉珩猛地鬆開手,任由她落在地上。


    她已經顧不上跌落在地的痛感,近乎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唿吸著清新的空氣,一邊咳嗽一邊風箱似的喘氣,涕泗橫流的樣子完全不像是那個迷倒萬千王勳公子的花魁。


    鍾玉珩淡淡的睨她一眼,神色淡漠猶如萬年不化的冰原,道:“你不是永遠都有這麽好的運氣,再有下次,別怪本官心狠手辣。”


    他的語氣平板,沒有絲毫的起伏,更稱不上狠戾。


    這種平淡中透出的殺意,卻叫剛剛在生死關頭走了一圈的清夢滿臉恐懼地顫抖一下,跪倒在地瘋狂磕頭:“我……民女不敢了,求九千歲饒命,求太後娘娘饒命。”


    寧詩婧神色複雜地看著她這副模樣,慢慢的眨了下眼睛,道:“清夢姑娘既然已經知道錯了,之前說出的話,總該給哀家一個交代。”


    清夢的動作一頓,抬起眼來看向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眼神毫無波瀾,對這話置若罔聞,垂著眼坐在那裏,連個警告的眼神都不屑於給。


    她越是不動如山,清夢越是不敢胡言亂語,隻覺滿心滿口都隻剩下無盡的荒涼和苦澀。


    她到底糊塗到了什麽地步,才敢摻和到這場天家婆媳的爭鬥之中,做出這種與虎謀皮的舉動。


    她隻能死死地咬住嘴唇,叩頭道:“是……是民女嫉妒娘娘,才一時糊塗誣陷娘娘……求太後娘娘饒命……”


    她一下一下的磕頭,發出“砰砰”的聲響,脊背彎曲的弧度卑微而又單薄,完全不像是當初趾高氣揚跑來挑釁的高傲模樣。


    寧詩婧沉默的看了片刻,心中無聲的歎了口氣。


    她知道,清夢已經被鍾玉珩嚇破了膽子,這會兒什麽都不敢說。


    “起來吧。”她挪開眼,道:“哀家不問了。”


    “多謝太後娘娘開恩!”清夢又虔誠的叩了頭,眼淚低落在地上,一點點爬起來找個不起眼的角落垂頭站住,腿軟的微微發顫,嚐到了滿嘴鐵鏽的腥氣。


    她終於還是後悔了。


    後悔自己一意孤行,用秘密作為威脅,不管不顧地要進入這吃人的宮廷。


    後悔她自以為與眾不同,苦苦糾纏自己糟踐自個兒。


    大殿中安靜了下來,太皇太後冷冷的掀起眼,將茶盞重重地擱在了桌幾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既然誤會已經解開了,這件事兒就到此為止吧。哀家乏了,散了吧。”


    儼然是連一句道歉都不準備給,站起身就要離開。


    寧詩婧冷笑一聲,這位太皇太後真的是高高在上習慣了,一點軟都不肯服,怕是早就已經忘了如何低下她高傲的頭顱。


    沒關係。


    她忘了,做兒媳的願意耐心的重新教會她。


    真當她堂堂太後娘娘是個軟柿子,想怎麽揉捏就怎麽揉捏。


    “母後。”她同樣擱下了茶盞,慢悠悠的道:“您就這麽走了,不合適吧?”


    太皇太後頓住身形,渾濁的雙眼爆出精光:“太後這是什麽意思?”


    “母後這氣勢洶洶的,帶著這麽多人來對兒臣興師問罪……”寧詩婧含著淺笑站起身來,渾身透著逼人的氣勢,道:“差點沒把兒臣給活生生逼死。如今隻一句輕飄飄的‘誤會’,未免也太輕鬆了些。”


    一旁沒看到想要的結果,正滿心失望的柳笙笙聽到這話,誇張地掩唇笑了起來,道:“太後娘娘這是什麽意思?都說‘子不言父過’,何況母後也不過是為了追查真相而已。太後娘娘這話,難不成還想讓母後給您賠禮道歉?”


    聽到這話,太皇太後臉色越發的沉了下去:“太後真的要這樣糾纏不休?”


    稀罕了,做錯了事情道歉,反倒成了不應該的事情,寧詩婧漫不經心地想。


    “兒臣豈敢。”她微微笑著,蹲身行了個禮,柔聲道:“不管是與侍衛通奸還是殺人,可都是大罪過。如今事情已經澄清,母後總該給兒臣一個清白才是。”


    “不然這宮廷之中若是流言失真,到最後鬧得天下人誤解兒臣,兒臣可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她的神色瞧起來親和柔軟,茶色的瞳孔中卻漾著清淩淩的冷意,擺明了不會做出絲毫的退步。


    太皇太後猛地攥緊了手掌,精致的甲鞘掐在掌心帶來尖銳的疼痛,下意識地想要轉動佛珠卻發現手心裏一片空空蕩蕩。


    這讓她越發的暴躁,眼底泛起紅色的血絲,恨不能這就叫人把這賤人碎屍萬段。


    然而眾目睽睽之下,她不但不能這麽做,還要好好安慰這剛剛“受了大委屈”的兒媳。


    自從先皇登基之後,她何曾受過這種委屈?!


    怒意翻湧叫她的眼前發黑,最後還是狠狠地咬住牙關,道:“自然,是這不長眼的誣陷太後,太後堂堂正正,受了委屈,是哀家的不是。哀家庫房裏有一尊上好漢白玉雕成的觀音,一會兒叫人給太後送過來,壓壓驚。”


    “多謝母後。”寧詩婧蹲身道謝,笑道:“果然還是母後最疼兒臣。”


    太皇太後覺得她得意洋洋的樣子實在刺眼,不願再看下去,冷聲道:“哀家如今歲數大了,受不得累。如果沒有別的事情,哀家就先迴宮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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