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做了決定,讓瑞珠先帶著在一旁滿臉懵懂的小皇帝迴去洗漱用膳,又讓趙大喜將裴玉畇送到裴相手上,自己跟在裴玉卿的身後,往層層宮廷深處而去。


    路越走越偏,甚至路過的宮廷都露出幾分衰敗蕭瑟來,四周的景象更是完全陌生。


    這片宮廷實在是太大了,小太後是個端莊守禮的,因為先皇一直病在塌上,她的活動範圍也不過是那麽幾個殿徘徊。


    寧詩婧來了以後更是連軸轉,要處理的事情太多,自然也沒有閑暇去別的地方看。


    這還是她第一次走到這樣荒涼的位置。


    宮殿的建築龐大而又複雜,每一個宮殿都有固定修繕和打掃的人,才能維持這個皇宮的富麗堂皇和金碧輝煌。


    可是作為主子,能去的地方畢竟是有限的。


    不受寵的妃嬪和宮女太監居住的地方,自然也不會那麽用心。


    他們一路走,漸漸的連路邊的花草都少了精心雕琢的美感,天色也暗了下來,顯然這塊地方並不常有重要的人來。


    也許是看到了寧詩婧眼裏的疑惑,裴玉卿溫柔一笑,安撫道:“娘娘別急,就在前頭了。”


    “裴公子對後宮似乎很熟悉。”寧詩婧若有所思,提著裙擺四下看了看,狀似無意地道:“這地方,哀家嫁入宮中三年有餘,卻也從來沒有來過。”


    一個外臣,對後宮熟悉可不是一件好事兒。


    雖然這樣,裴玉卿的臉上依舊不動如風,柔聲道:“娘娘說笑了。實不相瞞,學生也不過是兩年前,被祖父帶進宮中的時候恰巧走岔了路,才知曉這個地方。”


    他沒有說,在他第一次走岔路之後,偶爾有機會進入宮中,還是會經常找時間過來看一看。


    看一看這裏到底有怎麽樣的慘象,才能叫他更清楚如今掌權的人是什麽樣的人,以此激勵自己,堅定信念。


    雖然……他自嘲的笑了一聲。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堅持的信念到底是對是錯。


    寧詩婧踢了踢腳。


    這具身子嬌生慣養,除了在宮外逃亡之外,哪裏走過這麽遠的路,早已經腳底酸軟,小腿肚子發漲了。


    她倒也不至於嬌慣到了這種地步,真的走幾步路都要喊著休息一會兒,不言不語地繼續跟著他往前走。


    直到一棟隻是在殿外看著,就叫人覺得發冷的、是不是傳來奇怪的嚎聲的宮殿出現在她的麵前。


    宮殿敞開的大門仿佛一張擇人欲噬的猙獰巨口,又像是一個隱在黑暗中的巨獸,靜靜地等待著吞噬他們的獵物。


    整個宮殿帶著一種詭異的死寂,配上時不時傳來的叫聲,像是詭異的墳墓,裏麵承載著惡鬼的狂歡。


    裏麵昏暗的燭火,絲毫不叫人覺得溫暖,更像是誘捕獵物的信號。


    寧詩婧停住腳,站在台階下麵,仰頭看了一眼宮殿門口的牌匾。


    長春宮。


    她忍不住偏頭看了看唇畔依舊帶笑,一襲白衣在朦朧夜色中依舊不染塵埃的謙謙君子,笑問道:“裴公子帶哀家來冷宮?”


    眾所周知,冷宮裏麵全都是冒犯了帝王或者犯錯的妃子以及被排擠的太監宮女,要說裏麵真的有什麽慘狀,也都是先帝造的孽,關鍾玉珩什麽事兒?


    “學生想讓娘娘看的,就在這冷宮裏麵。”裴玉卿點了點頭,也跟著抬頭看向牌匾,嘴角的笑就帶了點冷:“說來諷刺,這殿名叫長春宮,裏麵從前住的人卻都是芳顏凋零難再春的苦命人。她們哪裏有什麽長春?入了這宮中,人生剩下的也不過都是寒冬罷了。”


    能從冷宮中出來的複寵的從來都是少數,更何況先帝已經薨逝,小皇帝還是個垂髫稚童,她們想要複寵都沒有人能給她們寵愛。


    對於不少妃嬪來說,被打入冷宮,這一生的確沒了什麽指望。


    有氣性的早就在知道消息的時候就想辦法了結了自己,沒有氣性的要麽被絕望淒慘的生活活活逼瘋,要麽就活成個木偶人。


    可不是隻剩下寒冬了嗎?


    “裴公子此言差矣。”寧詩婧卻淡淡的笑了笑,不讚同地搖了搖頭道:“在哀家看來,若是想要活得精彩,在不在冷宮不是問題。”


    “隻要自己的內心足夠強大,別說是冷宮,就是深山老林也能得到自己內心的平靜。”她抬起眼來,沒察覺到燭火在她的杏眼中氤氳了一片璀璨的光芒,笑道:“更何況,如果要說她們苦命,不還是因為她們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咎由自取嗎?”


    “這宮中或許有無辜的人,但是哀家聽聞,先皇還算是個勤政的好皇帝,大概不至於叫這後宮之中烏煙瘴氣,讓這滿長春宮都是無辜之人吧?”


    就跟觸犯法律坐牢一樣,既然犯了錯,進這冷宮又有什麽錯?


    她提起自己的裙擺,也不管他到底是什麽想法,率先踏步邁過門檻,抬了抬下巴道:“哀家雖然不覺得她們可憐,但是裴公子既然要叫哀家來看看,哀家就來仔細看一看。”


    她先行一步,就沒有察覺到裴玉卿早在看到她笑容的時候就已經滿臉怔忪,聽聞她的話之後,神色更是複雜了起來。


    她真的很不一樣。


    她的看法,跟他接受的教育不一樣,跟他為官數十載的祖父不一樣,跟他君子端方的父親也不一樣。


    自然,跟他從來賢良淑德,堪為女子典範的母親也不一樣。


    她今天短短的幾句話,就叫他感覺到心神激蕩,懷疑自己從前的所思所想。


    偏偏她從來不是胡攪蠻纏,而是言之有物,仔細想來都能用聖人之言來闡述,這叫他的心中越發的糾結。


    甩去這些思緒,他忙追上她走在前麵的身影,溫聲道:“娘娘慢些,學生為您引路。”


    他們沒有從正中進殿,而是從一側的宮牆邊繞過去。


    窗戶裏,有廢棄的妃子在幽怨的唱著閨怨詞,也有人甩著水袖哼著歌兒跳舞的身影照在窗戶上。


    有人在這片夜色中獨自哭泣,也有人瘋瘋癲癲的嘴裏喊著“皇上”、“臣妾”、“本宮是皇後”諸如此類的渾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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