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


    她布了這麽久的網,如今總算功德圓滿,隻等收網了。


    閃電劈開了黑色的夜空,第二聲響雷炸開,已經醞釀許久的第一場春雨終於落了下來。


    風拂過幽暗的火把,為地牢更添了幾分陰冷。


    刑房的門被一把推開,鍾玉珩整整袖口,邁步走出來。


    他身後的刑房裏血跡斑斑,高昌盛頭發蓬亂渾身狼狽地跪趴在地上,瘋瘋癲癲地念叨著:“讓我死吧,讓我死吧……讓我痛痛快快的死吧……”


    孫丙眼神陰冷地看了他一眼,滿是不屑。他轉頭低聲道:“公子,要把他給……?”


    臉上瀉出幾分兇戾,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公子……公子?公子!”高昌盛的眼底倏然露出幾分清明,猛地抬頭伸出手掌,仿佛要抓住什麽一般高喊道:“他叫你公子?你是……”


    時下能夠被稱為公子的,隻有王孫貴族之子,對於一般少年大都敬稱郎君。


    隻是這些年諂媚拍馬的人越發多了些,許多人叫起公子來講究少了許多,所以這才一直沒人注意到他們的稱唿。


    話沒說完,一柄寒光凜凜的短匕激射而出,直直插在了他的額頭上。


    高昌盛茫然地抬手,不等摸到頭頂,眼中的神色渙散開來,跌倒在地,斷了生息。


    鍾玉珩淡淡瞥一眼他雙目圓睜、死不瞑目的樣子,略帶不讚同的看向孫丙:“魯莽。”


    聞言孫丙毫不猶豫地單膝跪下,垂首道:“公子身份貴重,絕對不能被其他人知曉。屬下擅作主張,請公子責罰。”


    鍾玉珩垂眸,沉默了片刻才道:“去領二十鞭。”


    孫丙沒有怨言的抱拳應聲,下去領罰了。


    鍾玉珩走出地牢,旁邊候著的小太監飛快擎著傘湊過來,將冰冷的春雨隔絕在外,潮濕的冷意卻撲麵而來。


    他看著漆黑夜色下連綿的雨,眼底一片晦暗。


    十八年前的事情,罪魁禍首做的幹脆利落,尾巴也掃的幹淨。為了除掉陵安王府,甚至不惜勾結沙狼族將整個陵安府的百姓屠殺殆盡。


    他永遠都沒辦法忘記,那一年冬天他趴在冷硬的樹上,怎麽眼睜睜地看著娘親被賊人砍死在地上血肉模糊的樣子。


    那一夜,整個陵安府都是鮮紅的。


    被幾千條人命染出來的紅。


    除了極個別的人,陵安府幾乎沒有任何活口,謝大人死不肯張嘴自殺而亡,高昌盛作為陵安府的參政,活下來之後改名換姓,步步高升。


    就算這樣,到現在高昌盛仍舊不知道,這些年來給他好處的人到底是誰。


    看似抓到了關鍵,可是真相卻依舊遠在迷霧之後,罪魁禍首究竟是誰,一點思緒都沒有。


    已經十八年了。


    到底什麽時候,他才能為父親母親和兄長妹妹報仇?什麽時候,他才能安撫陵安府上下幾千條冤魂?


    難以言喻的躁鬱湧上心頭,趙甲冒雨落在兩步開外,單膝跪地:“參見公子。”


    鍾玉珩渾身透著蕭索的冷意,睨了他一眼。


    趙甲心中一凜,低聲匯報:“太後娘娘說服了汪仲書,汪仲書連夜與程旬密談,定好後日早朝之後聯合其他人前往長安宮,跪請太皇太後用虎符調遣大軍,除,除奸宦,清君側。”


    說完這話,他渾身一冷,隻覺自家公子的目光仿佛冷刃,生生切在他的血肉上。


    鍾玉珩接過傘,玉白的手掌因為用力繃起了青筋。


    那小太監忙識趣地退了下去,老老實實在聽不到他們交談的位置戒備著,被大雨淋了滿身也不見躲避。


    天地間一片寂靜,隻留下雨水落在傘麵上的劈啪聲響。


    趙甲顫了顫,鼓足勇氣低聲道:“公子,太後娘娘可信嗎?她……她會不會故意將計劃泄露給您,卻準備了後手,打算借勢趁機反水,對您下手?”


    趙甲等人,是從小跟在他身邊一起長大的死士。


    縱使平日裏嘻嘻哈哈,看起來毛毛躁躁的樣子,心底裏的警惕卻十分高,比誰都要謹慎。


    想到小太後今日一雙杏眼裏燃燒著怒火的模樣,鍾玉珩意味不明地掀了掀唇角,瞳仁裏露出淩厲的威壓:“那就……讓她沒有機會反水。”


    趙甲頓時露出愕然。


    鍾玉珩沒有解釋的意思,複又命令道:“你迴去好好準備,不要有任何錯漏。”


    說完就長袖一甩,紅色的身影在黑夜的宮牆上起起落落,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看方向,正是永慈宮。


    趙甲無聲的歎了口氣,抱劍斜倚在柱子上,忽然有些不正經的笑道:“希望咱們的太後娘娘,不要辜負公子的期望。”


    眼神裏是不容忽視的認真和冰冷。


    公子一路走來,早已傷痕累累,受不得更多欺騙和辜負了。


    若是再有人想要在公子的心上添一條刀疤,也得先問問他手中的劍答不答應。


    錢乙無聲的出現在廊下,麵無表情地注視著陰霾的夜色,冷聲道:“公子心中有數,我們聽命行事就是了。”


    另一廂,鍾玉珩一路飛快掠進了永慈宮,熟門熟路地徑直朝著寧詩婧的寢殿而去。


    瑞珠正在外麵守夜,被他點了睡穴便沉沉的昏睡過去,不見一點聲息。


    將邊緣滴著水的油紙傘順手擱在地上,他帶著從雨簾穿梭而帶來的渾身濕冷,緩緩邁步進了裏間。


    高床軟枕上拱起微弱的起伏,寧詩婧身形單薄地平躺在床上,閉著眼眸睡得安靜。


    鍾玉珩腳步從容地猶如在自家庭院漫步,步步平緩地停在她的床前,坐在她的身側伸出一隻手來。


    就在這個時候,躺在床上安睡的人猛地睜開眼睛,一雙大眼神色清明,顯然並未入睡,手中徑直抓著一根末端尖銳地金簪刺了過來。


    鍾玉珩瞳孔一縮。


    他今日心思煩亂,被得到的消息打亂了心神,竟然連她在裝睡都不曾察覺。


    所幸他反應神速,變掌為爪微微一側,在她紮到他身上之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生生止住了她的去勢。


    他細細勾起一邊唇角,緩聲道:“娘娘好高的警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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