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詩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道:“鍾大人自然可以有自己的喜惡,可以執一把利劍,劈開所有看不慣的魑魅魍魎。可是……天下的百姓,也能嗎?”


    在這宮廷之中,在這權力的頂端,誰不是活的憋屈而虛假?誰能真正麵對自己的喜惡?


    這位堂堂九千歲,真的能夠斬斷所厭所惡,不顧天下黎民百姓嗎?


    聽到她這話,鍾玉珩卻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忍不住笑著搖頭道:“娘娘未免也太看得起臣?臣是誰?臣可是這天底下,世人皆知的大奸臣。天下百姓,與我何幹?”


    他拿劍的手很穩,眼底卻仿佛有著某種掙紮。


    寧詩婧直直的看著他,倏爾笑了一聲,問道:“整日頂著佞臣的名頭,寧願被唾罵兇殘狠戾,卻依舊在勤政愛民,日日為政務忙碌……鍾大人,哀家看不透你。”


    鍾玉珩怔了怔。


    他從來沒有想到,這位看著跟他向來都不對盤的小太後,仿佛將他的所作所為都看在眼裏。


    他想問她不是跟她那個父親一樣,覺得他是一個貪慕權勢的小人嗎?


    可是話到嘴邊,卻又突然轉了個彎兒:“臣,也看不透娘娘。”


    “臣方才聽人稟告,說今日市井傳聞,太後娘娘不喜貴太妃張揚跋扈,前個兒當眾下了貴太妃的麵子。”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嗓音低沉的問道:“連帶著六皇子跟陛下都因一同玩耍被遷怒……臣想問問娘娘,這流言蜚語從何而來?”


    “宮中人多口雜,那日的事情又不曾瞞著,旁人知曉了有什麽奇怪的。”寧詩婧心頭一跳,卻還是淡淡的道:“哀家倒不知道,鍾大人竟然這樣大驚小怪。大人也說是流言蜚語,理會它做什麽?”


    “娘娘倒是坦蕩。”他忍不住諷刺道。


    “哀家做事光明磊落,自然是坦蕩的。”寧詩婧含著笑意,伸出纖纖玉指,擱在劍上推開,緩緩道:“既然大人不想殺哀家,就將它拿開吧。哀家膽子小的很。”


    “娘娘的膽子若也算小,這天底下就沒有人膽子大了。”鍾玉珩淺笑一聲,卻還是依言將劍收了起來,若有所指地道:“這世上的事情總是有跡可循,有些事情,想要不露痕跡,就不該去做。”


    見他軟劍收了起來,寧詩婧微微鬆了口氣,這才察覺自己的掌心和後背上全都是冷汗。


    她知道,鍾玉珩這是在警告她。


    他給柳嬌嬌添妝,不管目的是什麽,總歸是給柳尚書府上撐腰,是柳府的榮寵。


    不必別人匯報,寧詩婧也可以猜出,柳尚書這些日子必然要受到不少巴結諂媚,自然會有更多的人站到柳承恩的這邊。


    而她轉頭懲治了柳笙笙,放出風聲去,在世人眼中就像是前腳給了一個甜棗,後腳就緊接著一個巴掌。


    百姓們或許覺得天威莫測,朝中官員卻要思量一下,她這舉動的含義到底是什麽。


    總歸不會再嘲笑她跟寧府離心,要打寧清河的臉了。


    她這一招,安撫了寧清河,卻很可能破壞了鍾玉珩的謀算。


    心中清楚,寧詩婧卻並不覺得愧疚。


    本就是他擅作主張,在她明確拒絕的情況下用她的名義賞賜柳嬌嬌,就怪不得她不配合。


    隻是……以後總要小心些才行,不要被他抓住馬腳。


    心裏暗暗思量,寧詩婧的臉上卻不露分毫,反倒笑意盈盈地道:“鍾大人過獎了。哀家倒是相信,事在人為。不管會不會被抓住,總要嚐試了才知道結果。”


    “鍾大人能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可不是靠的謹小慎微。哀家說的對嗎?”


    瞧瞧這個狀似柔弱的太後娘娘,他的劍方才從她脖頸上拿下來,她就能笑著再來挑釁他。


    鍾玉珩覺得有些好笑,沉默著伸手握住她纖細的手腕,細細打量了一圈。


    在看到她的拇指上戴著他上次送的扳指之後,眼底露出幾分滿意,連帶著嗓音也柔和了許多:“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娘娘不比臣等皮糙肉厚,還是當心些好……”


    話音未落,他猛地一扯寧詩婧的胳膊,將她攬在懷裏猛地想側邊閃了過去。


    之間他身後的黑衣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抽出鋼刀,惡狠狠的劈了過來,刀風緊貼著他的耳側刮過去。


    寧詩婧瞪大了眼睛,察覺到臉上細微的癢。


    她下意識地抬手一抓,一小縷黑色的發絲被刀切斷,恰好落在她的臉上。


    如果不是鍾玉珩閃開的時候帶著她一起,那把刀足以劈開她的腦袋。


    她的大腦中一片空白,聽到耳邊想起尖銳的嘈雜:“有刺客!”


    緊接著,有許許多多穿著同樣黑色勁裝、蒙著黑色麵巾的人從樹上、石頭後麵,乃至各處冒了出來,一言不發的抽刀就砍。


    鍾玉珩帶的人迎了上去。


    除了最開始那聲“有刺客”之外,場中再無人出聲,隻響起一陣陣刀劍相擊的清脆聲響,和鋼鐵入肉、劈到骨頭上的鈍響。


    濃烈的血腥味彌漫開來,眼前一片猩紅,這是一場殘忍而無聲的廝殺。


    寧詩婧的臉色頓時白了下去。


    來到這個時代,她就曾經親眼見過鍾玉珩在她麵前殺人。


    隻是他動作幹脆利落,那宮女隻是被金簪捅破心髒,遠沒有如今的震撼。


    刀刀入肉、以命相搏,血腥味濃鬱得讓人惡心,地上麵目猙獰的死屍和殘肢斷臂。


    她不敢再看,鍾玉珩猛地將她推到崖邊的巨石後,沉聲道:“躲好了,別出來。”


    緊接著,抽出軟件一躍進入場中廝殺。


    鍾玉珩的手下都是好手,人數卻處於劣勢。那些後來的人仿佛完全不知道痛苦和害怕,前仆後繼的拿命換命,就算他的人手再兇猛也敵不過這樣多的人。


    鍾玉珩更是在一連斬殺數十人後,終究沒躲過,被背後刺來的一刀,橫貫肩頭,跌坐在懸崖邊。


    寧詩婧猛地瞪大眼睛,看著熾熱的鮮血從他的肩膀上湧了出來,四肢僵硬的動彈不得。


    鍾玉珩看了一眼圍成一個圈逼近的黑衣人,明明前麵是數不過來的要他命的敵人,身後是萬丈懸崖,他卻突然笑了起來。


    他扭頭看了看寧詩婧,笑著咳了一聲,問道:“娘娘可怕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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