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陽宗坐席間,藏海從腰間摸出一顆留影珠。


    他憨笑著說:“小師弟,一會兒衡陽宗長老把安魂燈給你的場麵,師兄用留影珠給你記下來,迴去讓師傅和弟子們看看,咱逍遙宗也有揚眉吐氣的一天。”


    澹台燼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不少弟子都在看澹台燼,逍遙宗難得出一個天才,更何況還是驚才絕豔的類型,光是他的單一雷靈根,各個宗門都想招攬。


    相比其他宗門,人才濟濟的衡陽宗則要淡定得多。


    眾修士都知曉,百年一次大比,遠不止於此,今日還有個目的,是召集眾仙門一同商討應對妖魔界。


    五百年前荒淵鎮壓的妖怪跑出來以後,很長時間仙界都焦頭爛額,唯一慶幸的是妖魔們像一團散沙。若真像萬年前有天生邪骨的魔神統治,時至今日三界恐怕早就完了。


    黎掌門不在,今日主事的是衡陽宗的執法長老清無。


    清無最重規矩,眼見時辰要到了,清無依舊端坐著不吭聲,下麵有人竊竊私語。


    “清無長老在等什麽?”


    “時辰要到了,今日不商議妖魔道和蒼元秘境的事了嗎?”


    這時候不知道誰說了句:“清無道君想必在等衡陽宗最尊貴的那位小仙子。”


    “衡陽宗的小仙子?”


    “衡陽宗掌門衢玄子之女,黎蘇蘇。”


    藏海聽到這些聲音,酒葫蘆也不摸了,靠近澹台燼嘿嘿笑道:“師弟,衢玄子尊者之女就是師兄前幾日給你說的小姑娘,咱們這次運道真不錯,一定要要好好看看,那位才成年的小仙子,據說是三界第一美人。”


    澹台燼推開藏海,淡淡應:“嗯。”


    果不其然,石階下小弟子讓開路,下座的所有人,意識到什麽,都往後看。


    隻見仙劍上跳下一個少女,少女白色衣擺下一隻玲-瓏漂亮的繡鞋,裙擺綴著漂亮的流蘇,步子輕快走過來。


    她以白色鮫紗覆麵,隻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還有眉間一點朱砂。


    鮫紗被施了法,令她容顏模糊起來,


    大比不過幾日時間,這位道號“毓靈”的小仙子,美貌已然傳遍所有門派。


    此刻見她鮫紗覆麵,年輕的弟子們難免失望,年長的道君們卻齊齊鬆了口氣。衢玄子家這位尊貴無雙的小仙子倒是懂事,今日眾人是為了議論正事,可不是來看毓靈小仙子美貌的。


    清無見到她,嚴肅的臉忍不住緩和幾分。


    藏海說:“看來這位小仙子在宗門受寵不假,清無那老頭的臉都快笑成菊花了。隻可惜看不見第一美人到底長什麽樣,師弟,師弟?”


    藏海偏過頭,看見玄衣小師弟的目光落在白衣少女身上,眸子漆黑,不知道在想什麽。


    而那小仙子的裙擺迤邐過地麵,已經在衡陽宗主位上坐下。


    蘇蘇覺察到有道窺探的目光看著自己。


    她抬起眼眸,一眼就看見逍遙宗的坐席間,一個玄衣魚紋的弟子,冰冷審視的眸落在自己身上。


    四目相對,他極為冷淡地移開了目光。


    蘇蘇眨了眨眼,收迴視線。


    玄衣少年戴著麵具,看上去年齡並不大,她一眼認出了他。


    無他,少年和五百年前的青年皇帝並不一樣,卻和曾經的魔神一模一樣。倘若披上黑色鬥篷,魔氣環繞之下,如假包換就是那個三界禍害。


    蘇蘇難免沉思,為什麽他身上的明明不是魔氣而是仙氣,卻依舊成就了這具樣貌的身體?


    他原來的身體去了哪裏?


    蘇蘇確定,澹台燼並不知曉自己名字,也沒見過自己本體,絕不可能認出自己,他方才盯著自己看是想做什麽?


    藏海也疑惑:“小師弟?”


    澹台燼垂下眼睫,輕聲問:“師兄,這位毓靈仙子,是天生靈體?”


    藏海道:“貌似聽說是。”


    玄色麵具下,少年露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那就好。”


    澹台燼漫不經心摩挲著自己尾指,心想,來衡陽宗一趟倒是收獲了意外之喜,竟見到了天生靈體的修士。


    《重生冊》上記載,天生靈體是最好承載靈魂的容器。


    隻不過這少女身份卓然,要想碾碎她的魂魄留下空蕩的軀殼,他得費點功夫。


    三言兩語間,清無已經取出安魂燈,在眾人見證下,他把安魂燈給了澹台燼。


    澹台燼帶著幾分羞赧道謝:“多謝清無長老。”


    清無見過兩場他的比試,知道這個少年實力強橫,後生可畏。


    澹台燼把安魂燈放入乾坤袋裏,藏海耳語說:“小師弟,懷璧其罪,等會兒一結束咱們就趕緊跑,別被人搶了到手的仙器。放心,師兄會保護好你的。”


    殺人奪寶的事不在少數。


    澹台燼一彎唇,聲音弱弱地說:“那就勞煩師兄保護好我了。”


    藏海鄭重說:“一定,一定。”


    他就不該提這話,小師弟才多大啊,大概才十七,看看手指都快嚇得蒼白了。


    衡陽宗的天空清朗萬裏,流雲飄過。


    清無說:“此次掌門閉關,由我代為主持百年大比。今日各位道友來此,清無主要想講兩件事。”


    仙山的霧靄飄過蘇蘇掌心,蘇蘇輕輕一握,霧靄消散。


    扶崖坐在她身後,偶然看見這個小舉動,師姐原來也有孩子氣的一麵。


    清無長老說:“其一,事關妖魔界,諸位道友都知曉,數百年前,荒淵封印之地被破,無數妖魔逃出,其中不少大妖為禍三界,幸虧百年來,眾仙宗齊心協力,對抗妖魔,這才保得人間太平,仙界安穩。”


    “但道友們可知,前段時日,太虛宗的掌門,死在了自己房內,門下弟子三百六十人,無一幸免。”


    此話一出,眾人吃驚地睜大眼。


    連媵莊也忍不住皺起眉。


    岑覓璿說:“一個沒有實力的小宗門而已,用得著這麽嚴肅嗎?”


    媵莊道:“師妹有所不知,太虛宗的確是個小宗門,但是一派掌門和弟子悄無聲息被人殺害,這就是大事了,至少已經有了不得的大妖魔橫空出世。”


    他話語凝重,岑覓璿依舊沒有危機感:“反正再大的妖魔,也不敢來我赤霄宗叫囂。”


    岑覓璿話音一落,感覺到一道譏誚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去尋,卻誰都沒有發現。


    蘇蘇聽到清無的話,心裏也有種不好的感覺,澹台燼已經沒了邪骨,世間怎麽還會有如此殘忍強大的妖魔。


    不知為何,她腦海裏突然出現另外兩個人——魔神的左右護-法。


    魔神雖沒了,可是他們卻並不會消失。


    特別是右護-法,別說其他人,至今連蘇蘇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樣的存在。隻知道她手段狠戾,修為高深,對魔神忠心耿耿。


    殺人的,會是右護-法嗎?


    清無說:“如果所料不錯,大妖魔現世,衡陽宗的護山大陣即日開啟,誅殺一切入內的妖魔。”


    清無言盡於此,嚴肅的語氣感染了其他宗門的人,恨不得插翅飛迴宗門趕緊也布置一個護山大陣。


    藏海微醺的酒意嚇沒了:“小師弟,這可怎麽辦?”


    澹台燼比他還無措,迴望他。似乎在反問,師兄你說怎麽辦?


    藏海一拍大腿:“咱讓師尊也開一個護山大陣,近日小師弟就不要外出了,等大能們把妖魔誅殺,咱再去曆練。”


    麵前的少年眼裏笑意一閃而過:“師兄說得是。”


    “這其二,對我們來說,是個好消息。”清無說,“蒼元秘境即將在半月後開啟,入口在朝霞城,秘境之中法寶無數,機緣難料,卻也危機重重。隻不過蒼元秘境向來隻有元嬰中期以下修為的弟子才能進入,屆時或許有妖魔混入,諸位一定多加小心。”


    這件事早已不是秘密,相反,許多人來此次大比,也是為了結識元嬰期以下的弟子,屆時共同曆練尋找機緣。


    修仙無歲月,或許一進秘境,再出來外間已經過了三五幾年。


    蒼元秘境好東西多,甚至據說還有神器碎片。自古以來,修士們都懂得這個道理,抱團總比單打獨鬥活得久。哪怕機緣不夠分,也比提前丟了命好。


    兩百年前蒼元秘境開過一迴,那時候連大師兄公冶寂無修為尚低,衢玄子怕他隕落,沒讓他去。


    想到此次,蘇蘇忍不住看向旁邊光風霽月的男子。


    “師兄,蒼元秘境你去嗎?”


    公冶寂無放下酒樽,他還不習慣師妹已經從小姑娘變成一個少女,大家都在看師妹的時候,隻有他在出神想事情,他溫聲道:“比起蒼元秘境,我更擔憂太虛宗被滅門之事,太虛需要人去看看。”


    蘇蘇便明白了他的決定。


    好似什麽都變了,眼前男子卻一直沒變,他總是擋在蒼生的前麵。不管是成就還是隕落,都如此坦然。


    注視著他灰色的眸,她突然想起那年月下讓她一直往前走的男子。


    那些過往,像是指尖雲靄,仿佛過了很久很久。


    蘇蘇彎起眼睛,有些釋懷。


    大比結束,其他宗門的人開始逐次迴去。


    蘇蘇還未禦劍迴長澤仙山,一道嬌蠻的鞭子橫空劈過來。


    “黎蘇蘇,你壞我仙器,必須和我比試道歉!”


    “師妹!”媵莊大驚,來不及阻止,另一柄帶著藍光的劍冷冷撞上測岑覓璿的鞭子,劍粉碎,一個白衣身影擋在蘇蘇麵前,微怒地看著岑覓璿。


    “岑師姐,這是衡陽宗,不是赤霄宗,你若再對師姐無禮,休怪我衡陽宗不客氣。”


    蘇蘇抬眸看著麵前的小師弟,哪怕扶崖不過來,那一擊她也能躲過,但此刻扶崖的靈劍卻為了幫自己擋過一擊碎在了地上。


    小師弟愛惜劍,整個宗門都知道。


    如今他的劍碎了,他卻沒有朝地上看一眼,反而冷冷看著對麵的岑覓璿。


    岑覓璿看見他這幅護犢子的模樣更是來氣,好呀,那天和自己比試下狠手,對著黎蘇蘇就知道憐香惜玉,連靈劍碎了眼都不眨。


    這讓她無不覺得自己落了下乘。


    “黎蘇蘇,躲在你師弟背後算什麽本事,有本事和我光明長大打一場。”


    蘇蘇:“……”


    她真是不知道赤霄宗是怎麽教出的岑覓璿,但蘇蘇知道,蜜罐裏泡大的姑娘,才有這份跋扈。


    如果先前自己的世界安穩,自己恐怕是比岑覓璿還要我行我素的存在。


    岑覓璿二話不說,又打了過來。


    蘇蘇手指結印,臨到底,又覺得不對。岑覓璿雖然跋扈,可是都知道蘇蘇在衡陽宗的地位,岑覓璿再蠢也不可能在衡陽宗動手。


    下一刻,一隻修長的手淩空從岑覓璿發頂一抓。


    岑覓璿睜大眼睛,軟軟倒了下去。


    “師妹!”媵莊連忙接住岑覓璿。


    岑覓璿背後,公冶寂無走出來,他皺著眉頭,看向蘇蘇:“小師妹,沒事吧?”


    蘇蘇搖搖頭,她看向公冶寂無掌心的一團紫氣。


    公冶寂無捏碎掌中紫氣,說:“是傀儡術。”


    媵莊聞言,臉色也很難看:“誰會用傀儡術控製師妹攻擊黎仙子?”


    月扶崖也意識到事情嚴重性,抿住嘴角。


    公冶寂無說:“媵師弟仔細想想,近日岑師妹得罪過誰?”


    媵莊看看月扶崖,猶豫片刻,搖了搖頭。


    他一直陪著師妹,卻不知道師妹被人控製,害師妹的人也太可怕了。


    傀儡術……


    蘇蘇抬起鴉黑的眼睫,多麽令人憎惡而熟悉的手段。


    她抬起眼睛,屬於逍遙宗的飛行法器酒葫蘆已經飛得很遠,那人氣息一並消失不見。


    她黑葡萄似的眸中無波瀾,不管他想做什麽,下次遇見,她會狠狠打迴去。


    於此同時,坐在藏海酒葫蘆上的少年睜開眼。


    沒試出深淺,澹台燼淡淡地想,真可惜。他眸中冷涼,修長手指卻溫柔摸了摸乾坤袋裏的安魂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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