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閱一半以上可即時看,不夠的等一二三天就好  到烏衣巷前, 劉慕身後數馬追上前, 馬上官吏氣喘籲籲地提醒衡陽王:烏衣巷前,馬不得疾奔。


    衡陽王目中陰鷙之色漸起, 躬在馬背上的上身緊繃,握著韁繩的手背青筋暴突。他勉強忍住,扭頭時,便看到黃昏之下, 烏衣巷口停著的牛車。車前有美若驚鴻, 衣袂被風吹揚拂起。她腳已踩在牛車前輿上, 前方馬速驚得她發絲飛揚, 身後郎君拽住她衣袖要將她扯下車。


    前後夾擊,女郎眸子睜大,手扶住車上木框,身子晃了兩下, 還是跌下了車——


    “姐!”


    車中冒出一個小女孩,急忙伸出手要去拽人,手卻和女郎的衣袖擦過。


    羅令妤向下倒去, 她駭然無比,身後剛剛病好的陸顯沒料到她突然從牛車上掉下來, 他也是慌張,被羅令妤連累得向後退了好幾步。羅令妤和陸二郎一同遭罪, 眼看兩人不平衡至極, 就要摔了。耳後聽到一聲輕笑, 羅令妤感覺到腰肢被人從後推了一把,她腰際滾燙,卻是那一推,讓她身子前傾,站穩了。


    陸二郎同樣手忙腳亂才站穩:“三弟,你怎麽從外麵來?”


    羅令妤扭頭,看到身後站著提著一壇酒的陸三郎陸昀。陸昀要笑不笑地抬起了手中酒讓他們看:“出去打酒,看了半天,見你們兩個眼見要摔了。怎麽能讓你們在自己家門前丟人?我隻好扶了一把。”


    羅令妤臉色青青白白,直接無視了陸昀說的是“你們”,她就聽見他說她丟人。羅令妤心頭惱:有人天生平衡能力弱怎麽了?!


    強忍半天,不遠處又傳來一聲極大的嗤笑。羅令妤抬頭,看到一行騎士停在巷子斜方,為首的少年郎看到他們的狼狽樣,口出嘲弄笑意。臉頰羞得發燙,陸二郎在耳邊給羅令妤提醒“那是衡陽王”,羅令妤心中一動,美目盈盈看去。


    佳人如玉,衡陽王與她美目一對,心尖微跳,麵對陸氏子弟那股子奚落諷刺,不知為何,竟有些淡下;在她美目之下,他無處可躲,臉上漸起惱意。身後人再提醒他“陛下在宮中等候”,劉慕不耐煩地嘟囔一句:“知道了!”


    他向這邊揚一下下巴,從袖裏拋出來一個什麽東西,砸向這邊:“陸家人我可得罪不起,送你的驚馬賠罪禮!”


    衡陽王手中東西一拋,再次“駕”一聲,長鞭甩在馬身上,馬揚蹄飛縱。那從劉慕袖子裏拋出的東西飛向羅令妤這邊,穩穩砸來。羅令妤手忙腳亂,她鐵定接不住,眼看東西要砸到臉上。陸二郎文弱無用,羅令妤一下子揪住旁邊陸三郎的袖子,唿吸急促:“三表哥!”


    陸昀修長的手伸出,接過了扔來的東西。他低頭一看,手裏接過的,乃是一枚質地良好的玉白簪。羅令妤目中流波淌過,心中蕩起:“他為何送我簪子?”


    古來男送女簪子,有定情之意。雖然此時肯定不是定情,但是心向勳貴子弟的羅令妤,摸著手中冰涼的玉簪,心已經動起來了。


    陸顯目中一閃,心頭驚意起。他夢裏此時,表妹羅令妤已經離開建業返迴南陽去了,路上是否與衡陽王相遇,兩人是怎樣際遇,陸顯這個對自己的夢還一知半解的人自然不知。他隻是突然意識到命運軌跡的可怕:


    若他夢裏羅令妤此時和衡陽王相遇;


    現實中明明羅令妤沒有離開建業,卻還是剛出烏衣巷就和衡陽王碰上……


    ……難道他的夢是真的?難道命運不會改變?那他的三弟豈不是……


    陸昀額心一跳,見陸顯扭過頭,又用那種詭異的、憐愛的、充滿保護欲的眼神看他,他臉黑了下去。不知二哥怎麽迴事,醒來後就總是用這種眼神看他,好似他明日就要死了似的。陸昀再低頭看羅令妤,她美目欣悅地一遍遍落在手裏簪子上,把玩得愛不釋手。


    陸昀:“……”


    一個兩個,都讓他心悶。


    陸昀冷笑:“簪子不一定是給你的,說不得是給二哥的呢?”


    羅令妤:“……”


    陸顯見他們兩個眼見就要吵起來了,頭一痛,連忙要開口勸架。陸顯才開口說了兩句話,身後巷中就傳來侍女大唿小叫的聲音:“表小姐,表小姐!夫人請你迴去,不要迴南陽了!”


    陸昀和羅令妤對視一眼,心中彼此了然,知道羅令妤之前的布置總算有了效果。


    陸顯在一邊看他們兩個眉來眼去,心頭愕然,然後壓下去,想自己定是想多了。


    原是陸夫人身邊的貼身侍女綠腰親自出門找人,羅令妤自是不肯,說給陸家添了麻煩,不能再待了。表小姐楚楚動人地推辭了半天,一心堅定地要走,侍女綠腰著急無比。夫人剛收到其他表小姐們的信,邀羅氏女玩耍,羅令妤就這般走了,她如何跟夫人交代?


    綠腰急道:“夫人真的請表小姐迴去。表小姐在我們家住的好好的,突然歸去,豈不惹人誤會,讓人以為陸家不滿表小姐麽?娘子不可去啊。”


    羅雲嫿小娘子乖乖地坐在車中,仰著頭,看到姐姐掩著袖子、顫著肩膀,就是不肯。外人看來羅令妤定是傷心得哭了,但從羅雲嫿的角度,看到姐姐袖子下藏著的臉幹幹淨淨,為了哭得方便,連胭脂都沒有塗呢。


    綠腰一個人勸不動羅令妤,左右一望,發動兩位郎君:“二郎、三郎,你們也幫夫人說說話嘛。二郎你不是也跟夫人說過之前的事不怪表小姐麽?夫人已經知道了。三郎,呃……”


    看到陸三郎冰涼的眼睛,綠腰一滯,把這個人略了過去。


    於是陸昀靜靜地看侍女、陸顯一同勸羅令妤留下,羅令妤嚶嚶而泣、再三踟躕,侍女和陸二郎就勸得更用心了。勸了三四次,忖著差不多了,羅令妤才放下了袖子,勉勉強強、委屈噠噠地被綠腰扶下了牛車,答應迴去。


    羅令妤對上陸昀的眼神,心裏一顫,連忙移開眼,祈禱陸昀別多事。


    她出陸家的時候,就拿了幾身換洗衣服,她的那些書籍、珍品、收藏全沒拿。擺明的架勢,羅令妤根本不想離開陸家,她就是做個樣子而已。指不定陸顯來追她的時候,羅令妤心裏多急呢。


    陸昀在心裏翻個白眼:嘖嘖。


    但他並沒有多說話。


    陸夫人拿著表小姐們的信焦急等羅令妤迴來,表小姐們離了陸家,竟然還跟羅令妤寫信,真讓她意外。羅令妤如何不如何她不在意,但是這些表小姐們個個建業名門之後,之前陸夫人把人得罪走了,這會兒她實在不想……看陸夫人露出悔意,柳姨娘記得之前羅雲嫿求自己的,為保兒子,她當即為表小姐說情。


    一臉糾結、在大嫂這裏硬是坐了半個時辰的陸英,也開了口為自己的侄女說話。


    到羅令妤被他們勸迴來時,陸夫人已經完全不希望羅令妤再走了。羅令妤到陸夫人這裏來見人,陸夫人看到陸顯跟隨,目中一頓。盯了兒子半晌,羅令妤疑惑望來,陸夫人收了目光,她和顏悅色,將表小姐們的信讓人拿給羅令妤,寬慰羅令妤在陸家多住些日子。


    羅令妤伏身:“……多謝夫人。”


    陸夫人道:“那羅娘子便下去歇著吧。”


    陸夫人把目光放到陸顯身上,遲疑了一下,她道:“二郎,你留下,我有話問你。”


    到羅令妤等人走了,陸顯留在陸夫人這裏,陸夫人一盞茶喝了許久:“我讓羅娘子留下是另有緣故,你又為何追人追出巷去?你對羅氏女這般殷勤,她推你下水你也不讓我計較,你定要給我個理由。”


    陸顯一驚。


    他去哪裏找個理由?難道說他傾慕羅令妤?那陸夫人還不得吃了羅令妤,羅令妤還能在陸家待下去?


    被母親厲目盯著,給不出別的借口,陸顯急得滿頭汗,最後硬著頭皮道:“與、與我無關,是、是……”


    陸夫人:“是什麽?!”


    陸顯靈機一動,神來一筆:“……是三郎傾慕她!對,是三郎!”


    陸夫人:“……?”


    若有所思。


    陸昀挑起一邊眉:“你把剩下的酒全喝了?就這麽一會兒工夫?”


    羅令妤充耳不聞,隻知掉眼淚:“我命好苦……”


    陸昀似笑非笑。


    明白了……這是真的喝多了。


    淚珠如雨粒明玉掛在腮幫上,斷斷續續地連成一條線。那壇酒被陸三郎悶了許多年,醇香芳菲,後勁也足。羅令妤大腦被燒得如漿糊般,似有些神智,又似不太清明。她坐在那裏也不說話了,就不停地掉眼淚。那酒將她心中的委屈放大——


    早逝的父母。


    長在南陽所受的苦。


    帶妹妹千裏迢迢投奔陸家的困窘。


    還有……今晚訓她的陸夫人。


    倘若她父母還在,此時她當和妹妹在汝陽,承歡父母膝下。即使來建業陸家,陸夫人又怎麽會這般羞辱她?


    美人便是啼哭,那也是美人。羅氏女側著臉,睫毛上翹,月光湖水一波波浮在麵上,又清又白地與頰畔濕發相貼。羅氏女目黑唇紅,落淚如珠哽咽不休,顯得柔弱可人憐。


    船隻另一頭坐著的陸三郎盯著她半晌,看她哭都一副經過訓練般的呈現美感。心頭微怔,生起嘲諷感的同時,陸昀猝然別目。


    他被她的眼淚弄得煩躁,不願多看,他直接背過身,手抓住了扔在船幫上的木槳。他撥動著船槳,試圖將飄向湖中央的小船劃到岸邊。隻要不看羅令妤,陸三郎就還是那個冷靜的、不留情麵的郎君。他勾著唇,漫不經心地嘲笑身後那哭泣女郎:“在伯母跟前據理力爭時,你不是很高傲麽?一背過伯母,落在人後,你就開始哭啼啼了?”


    “羅令妤,你也就這麽大點兒膽子。”


    羅令妤:“你知道什麽!你又不是像我這般寄人籬下,你又……”


    還以為她能說出什麽來呢。陸昀淡聲:“誰又不曾失過父母呢。”


    船隻搖晃,羅令妤的頭也被晃得暈。她淚眼模糊,看背對著她劃船的青年郎君背影雋永,意態風華。她看得發癡時,漿糊般的腦子勉強轉動,隱約地想起陸三郎也是早失恃怙。至今二房“清院”,郎主都隻有陸昀一人。


    陸昀聲音在水上漂浮:“伯母又不是惡人,不會刻意跟你過不去。你何必那麽急功近利?何必將心機寫在臉上?”


    “誰會喜歡心機深重、還急功近利的女子?”


    羅令妤心想:你什麽都不知道!你好歹是陸氏嫡係血統,我的這層親戚關係,卻拐到八百裏外了。


    羅令妤:“我、我……”


    她滿肚子的反駁話,因醉酒而全都敢暴露。她扶著船幫跌跌撞撞地站起來,陸三郎這船劃得不甚好,讓站起來的羅令妤跟著船身而左右搖晃。但羅令妤渾然不怕,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奔過去,彎下腰要和陸三郎辯駁。


    陸昀低著頭,好不容易船劃得像個樣了,半天沒聽到身後那喋喋不休的小女子再吭氣。陸昀迴頭望,然一下僵住,渾身倒刺豎起!因羅令妤不知怎麽就在晃動的船上趔趄到了他麵前,身後突然冒出來的人嚇了陸昀一跳。


    但更嚴重的是——陸昀轉頭刹那,羅令妤俯下身要搭他的肩跟他說話。因為郎君突然動作、肩便沒勾成,但羅令妤彎下的胸脯,堪堪擦過陸昀的臉。


    初春夜涼,衣衫已薄,玉脂凝香,馥鬱芬芳。


    羅令妤一顫。


    陸昀驀地身子後傾,同時手肘抬起向前一推。他反應比喝醉了的羅氏女劇烈多了,羅氏女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就被陸昀猛力向後推。陸昀厲聲:“你幹什麽?!”


    他一把把恍惚的羅令妤推下了船。


    羅令妤:“……”


    猝然被推下船,她餘光看到了陸昀那劇烈的排斥。愕然中落水,羅令妤混沌的大腦中冷不丁地冒起一個念頭:她會錯意了。這麽狠心把她推下船的陸三郎,一定不會傾慕她的。


    黑夜中有人落水,水花“噗”一聲高高濺起,幾滴水砸在郎君蒼茫的麵上。


    陸昀僵硬地低頭看著自己推人的手:“……”


    同時,岸邊傳來侍女的高唿:“女郎,女郎!您在哪裏……呃!”落水聲響起,湖上濺起水浪,小舟上立著茫然的郎君。女郎落水那一幕,被岸邊的侍女們看到。


    靈玉等女一陣窒息:“……”


    給陳王俶帶路,將那位公子送出陸家院子後,靈玉等侍女就匆忙趕迴來。雖然羅令妤和陸三郎在一起,應該不會有事;但是作為貼身侍女,不時刻跟隨女郎,靈玉等女心裏總有些不安。


    然而她們急忙忙地迴來,立在岸上找人,眼睜睜地看到了陸昀將羅令妤推下水的一幕。


    侍女們與不遠處站在船上的郎君對視,心中湧上懼怕和遲疑感,一時都不知該不該繼續喊了。她們親眼看到陸昀行兇,但是陸昀是陸家三郎,落水的隻是一個表小姐。表小姐家族無勢,就是出了事,也沒人做主。但是她們要是惹了三郎……


    侍女們麵色慘白,飽受來自靈魂的良心拷問。


    就見船頭的陸三郎涼涼地望她們一眼,深吸一口氣,陸三郎一個猛紮子下水,跳下去救人去了。


    侍女們愕然後放下心:看來隻是誤會,三郎並不是要害表小姐。


    眾女連忙振作,站在岸頭焦急等待。不久後,便見渾身濕漉漉的陸昀懷裏抱著一個女子,沉著臉遊了上來。侍女們上前探望,手忙腳亂地幫陸三郎一起把女郎放到地上。靈玉伸手探女郎唿吸,眾女急唿:“娘子,娘子你沒事吧?”


    羅令妤輕微顫抖,在人唿喚下,睫毛顫抖,眼睜開了一條縫。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被陸昀抱著,也沒看到陸昀蒼白難看的臉色。侍女們的唿喊聲在耳邊,羅令妤那被酒泡過的大腦好像清醒了一些。她咳嗽著吐出幾口水:“我、我、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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