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若是僅以外府鷹揚軍出征,此戰尚有六七成勝算,可內府之軍,恕臣直言,恐怕此戰並非能勝。且還需思量雍合鷹揚府軍,是否能甘心領受朝中旨意,盡諸全力。”


    秦業和梅長卿都是沉默了少頃,而後梅長卿肅然開口勸阻道。


    內府鷹揚,且不說本身就已經基本都數十年未經戰事,雖有操練,平時也有剿匪之類的調動。


    但這些不過小打小鬧而已,安享太平數十年之久,內府鷹揚府軍九成都沒有見過血,沒有經曆過正經的廝殺,不過是些操練時間長些的‘新卒’罷了。


    而且鷹揚府軍各府十營,本就互不同屬,且再有各地勳貴和世家的影響在內,其中大小派係林立,平時私下有所爭鬥尚可,可一旦強行擰在一起成軍,必然會使得很多矛盾,進一步激化,行如散沙。


    更何況這次還是有內外諸府的鷹揚府軍匯成一軍,矛盾和衝突,也必然會更多很多。


    加之朝中和四王而今的微妙關係,即便雍王府不橫加阻攔,但雍合府軍的將士們,心中會做何感想,出征在外是否出工出力,卻並不受控製。


    從最實際的來說,這個出征統將的人選,就不是那麽容易敲定的。


    以朝中或內府鷹揚府軍將領擔任,若派於雍合府軍攻堅,難免會被雍合府軍上下以為是針對,是消耗他們去送死。


    反之亦然。


    而灑朝之兵,這數十年間,戰鬥其實一直未曾停歇,不能說個個都是精銳,但沙場老卒,百戰精銳,起碼占據灑軍四到六成。


    以如此一支內部極難統一心思和聲音的溱軍,去應對身經百戰洗禮出來的灑軍,可看不到什麽獲勝的希望。


    而此戰,大溱是可勝不可敗,甚至是必須求以速勝,以睥睨之態,成橫掃之勢予以灑軍沉痛打擊,才能起到應有之效果。


    一旦稍顯疲軟,或是久攻不下,那就不僅是灑朝,凜朝也好,海西各族也好,有點兒實力的,都會對大溱這塊肥肉開始垂涎欲滴。


    第一次可能是看看,第二次是來聞聞味,可第三次第四次,嚐到了香味後,有的不會是滿足,而是更加不可遏製的貪婪。


    所以,他對師父蒙鏊,迎頭予以律軍一次痛擊的做法十分讚同。


    近日業已收到探報的凜朝,蠢蠢欲動之勢,隨之見消,南境溱、凜兩軍衝突、試探之舉銳減,凜軍甚至有大規模後撤之態。


    都是源於蒙鏊在鎮北關外的這一戰,所展現出的決絕和狠辣。


    北律中軍被破,受到打擊和震懾的,可並不止北律一方。


    他們現在最該做的,是在這個基礎上添柴加火,進一步鞏固和宣揚大溱的強橫,威服四夷。


    如此,才能更加從容的,來解決內部問題。


    而不是在此時,行拆台之舉,使大溱內憂未靖,外患紛至。


    然則梅長卿還是太過小覷,或者說理解不了泰和帝的自信和高傲,而且直接引火燒身,嗯……也不對,他不引,這個火也得落在其身上。


    不然泰和帝升他做這兵部尚書,又召他來此,也就沒了意義。


    泰和帝應旻的自信,並不僅在其以為自己諸事皆能,相比於此,他更相信自己的識人之能、用人之能。


    是以他對梅長卿的話,並不以為忤,而是饒有興致的看了梅長卿一眼,再道:“梅卿既然可以看到這些問題,便也必有解決之法。一樣的領糧領餉,總不能百人之責,盡付一人之身,梅卿以為然否。”


    梅長卿心裏暗歎苦笑,卻隻得起身迴應,“陛下聖明。隻是臣一時片刻也難有妥善之策,可否容臣幾日時間,集兵部上下之智,定一良策,再行奏稟陛下。”


    “嗯。準你三日。”泰和帝尚算滿意的扣指定下,給了梅長卿三日時間。


    不過梅長卿卻是並沒有覺得輕鬆哪兒去。


    這次出征糧草應用幾何,沿途如何行軍、補給,灑朝情況如何,哪裏適合出兵,該選將正輔幾員,如何搭配,是四府之軍各自為戰,兵分多路好,還是攏成一軍,該在獲得怎麽戰果時候止兵,萬一僵持不下又待如何,等等……


    大事小情,各種各樣可能發生的情況,隻給三日時間推演準備,怎麽都算太倉促了些。


    然而這還沒完,不待其領旨,泰和帝便再道:“此役便以你為主帥,餘下輔將,也以你所需調度,中州以南諸將無不可用,二十為限。”


    “另外,鎮北第三軍郎將秦煜,你也一並帶去,朕會命行台予其調令,與你往雍合匯合。年輕人,莽撞是莽撞了些,但這份勇毅還是值得嘉許的。你帶著磨礪磨礪,留待後用。”


    這次梅長卿心下稍寬,讓他自己前去領兵,那很多事他就有了把持和調控的便宜,行事反而要簡單許多。


    隻是其也不由餘光瞥了一眼秦業,泰和帝此言,雖然透露出一些,可能對秦煜委以重任的苗頭來,但剛出北境又入西府,算是擺不脫這場漩渦了,也難說究竟是福是禍。


    因緣際遇,從來因人而定,各人選擇不同,最後結果自也不同,誰也說不準啊。


    而秦業也不知心中如何作想,反正麵上神色仍是一成不變,起身先是向泰和帝一禮道:


    “謝陛下厚恩。”


    而後又轉向梅長卿拱手一禮,“犬子稚嫩,還望梅尚書多加管束教導,以期可為國有用,不負聖恩。”


    梅長卿淺還一禮,“自家子侄,武陽侯放心便是。”


    兩人客套之後,泰和帝也沒再多留兩人之意,兩人很快便告退離去。


    隨後不久,數道旨意傳出,朝中嘩然之際,不少人心思迭起。


    但眼下卻對這個結果,並沒有什麽改變的可能。


    未經朝議,不過戶、禮二部,便是三省也隻是靜受通知,傳達聖命便罷,形同虛設。


    這便是而今的大溱朝堂,泰和帝應旻真正的一言堂,古來罕有。


    是夜,不說多少大臣,各自私聚處處,武陽侯秦業也受兵部尚書梅長卿所邀,罕見的在下衙後,離府外出,往梅長卿處赴宴而去。


    倆人其實本也是舊識故交,隻是早已沒有太多來往。


    即便是梅長卿而今已經高居兵部尚書之位,武陽侯府也並未有賀喜之禮送上,京中以為兩人早已徹底分道揚鑣的聲音,喧囂一時。


    可這一夜,隨著武陽侯馬車駛停在梅長卿府門之外,後者更是親自迎等在外,讓許多人怔愣愕然的同時,也更是麵色沉凝。


    “秦兄,今日你我一會,來日可就真同在一船,再下不去了啊。”


    梅長卿迎著秦業並肩入府,不由輕笑言道,隻是眼中卻並無什麽笑意。


    而秦業隻是不置可否道:“來到這永寧以後,你我便本也下不去這艘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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