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七】


    在?日本, 十?來歲的女學生間很流行一件事,那就是每天早上出門前,打?開電視看一看今天的晨間占卜節目。


    ——巨蟹座今天會有壞事發生, 要小心?避開有橙子飲料的地方。


    ——a型血可以去花店看看,說不定會碰見意想不到的小驚喜。


    ——今日幸運物:小青蛙掛件。


    ——……


    類似於這樣的“當日運勢占卜”,也有許多男生在?私底下也會偷偷關?注自己“當天的運勢”, 本質上大概也就和天|朝日曆上總會出現的【宜】和【忌】差不多。


    奈奈子覺得,如果自己早上也有看“晨間占卜”、又或者是家裏有一本日曆的話,那麽今天在?【絕對大忌】的那一欄下頭, 肯定會寫著這樣的一行大字:


    【不要靠近小巷子, 會變得不幸。】


    被槍口頂著後腦勺的奈奈子在?心?裏默默地想到。


    但實際上, 即使不看晨間占卜和日曆, 她也應該知?道不能一個人跑進小巷子的,畢竟“放學後不要走偏僻的小路”——這樣的安全教育, 她前前後後讀了二十?多年書了,不管是小學還是中學、天|朝還是日本,所有老師都會在?班會課這樣叮囑過,國木田也不止一次這麽和她耳提麵命。


    但是事實證明,“記得一件事”和“記得起來一件事”, 那完全就是兩迴事, 否則的話,奈奈子也不會看見浣熊跑進巷裏,就半點沒有過腦子多想,直接跟著一起跑進來了。


    寂靜的小巷裏空空蕩蕩,隱約能聽見外麵馬路上的車流聲,三人一浣熊互相看著某一方,沒有人(熊)做出任何的動作, 灑落進巷子裏的午後陽光仿佛都被凝結住了。


    【……】


    【肚子好像有點餓。】


    下午的體育課踢了一節課的球,奈奈子感覺午飯的便當都已經消耗完了,現在?一動不動的,又沒事情幹,連腦袋都不能轉一下,後領還被人拽著,她的注意力就漸漸地被腹部傳來的饑餓感所帶走了。


    【剛才校門口好像有賣可麗餅的小攤子……想吃可麗餅……】


    黑黝黝的眼睛還注視著前方,視線像是落在?了站在?巷子口的愛倫坡身上,但又似乎毫無?焦點,仿佛是黑洞一樣混混沌沌的。


    沒有人說話,奈奈子站在?原地,抱著浣熊,不知?不覺地就開始神遊天外,槍口下的小腦袋都以一種微不可察的幅度緩慢地耷拉了下去,如同?在?微斜桌板上緩慢滑落的一塊蛋糕,拖拉著留下一道長長的模糊奶油印。


    “——喂。”


    突然,她身後那個用槍抵著她的小混混說話了。


    看著似乎隻是誤闖進來的不明路人,立原道造鬆開了奈奈子的後衣領,用空出來的一隻手?摸向了腰間的另一把?槍。


    “閉嘴,長劉海。敢喊或者轉身跑走的話,就宰了你?。”他對著巷口的青年惡狠狠說道,將另一把?槍對準了對方,“舉起雙手?,慢慢地走過來!”


    青年沒有動彈,他隻是站在?原地,支起一隻手?,拇指抵在?了食指的指腹,放在?唇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像是在?思考著什麽。他的肩頭披著一件黑色的披風,長度剛過大腿,無?論是麵料還是裁剪都透露著昂貴的氣息,白領巾,三件套,棕色的長靴與黑色的西裝褲,打?扮得相當講究,像是個富裕人家的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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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片刻前還畏縮地貓著的肩膀,漸漸地挺直了起來,口中低聲咕噥了一句什麽,但是音量太低,即使隻隔著幾米遠,立原和奈奈子也都沒聽清。


    見到他不動,立原臉上的神色也逐漸不耐煩了起來:“喂……!你?這個混賬——”


    青年忽的開口說話了。


    “——黑手?黨的鬣狗啊。”他咧開了嘴,露出了一個笑,姿態從局促變得從容,腦袋稍稍偏向了一側,話語裏帶著詭譎的笑意,“看來吾輩來的正是時?候呢。唔……確實如此,挾持住這個少女,就等同?於是扼住了武裝偵探社的命門,在?這場戰爭中占據了最有利的那個位置——是比一般事務員更為致命的人質呢。”


    “……!!!”立原頓時?繃緊了神經,看著青年的瞳孔劇烈縮緊,“你?這家夥是……”


    “這可真是失禮了。”青年抬起左手?,修長蒼白的指節按在?了胸前,“吾輩名為愛倫·坡,是北美異能組織【guild(組合)】的總設計師,此次隨組合遠征橫濱,其目的自然不必再?由我說明了吧?”


    他的語調裏帶著不易察覺的些許口音,腔調優雅,隱隱流露出幾絲高?傲與自負,即使過長的劉海遮住了他的雙眼,讓立原無?法看見他的眼神,但那宛如實質一般的自矜與傲氣,也絲毫不受阻攔地傳達給了立原。


    “……組合。”立原眯起了眼睛,像是一隻年輕卻?氣勢鋒銳的豹子,“你?還真是敢出現在?我的麵前啊。總設計師?聽起來真是個不錯的職位,如果我把?你?宰了話,說不能就能再?升個位子了。”


    愛倫坡的口中毫不留情地吐出了嘲諷的話語:“真是個愚不可及的莽夫。”


    他伸手?從懷中取出了一遝薄薄的紙,對著立原略一示意。


    “這是弗朗西斯大人讓吾輩送往黑手?黨的提案書。”他說道,將裝訂成冊的薄薄文件拿在?手?中,“偵探社是會礙事的存在?,組合想要在?橫濱駐紮行動的話,有他們在?,必然會受到阻礙,但是港口黑手?黨則不同?。異能開業許可證隻要能拿到一張也就足夠了,我們並沒有必須與黑手?黨為敵的理?由。”


    “你?是想說……組合是想要和我們聯手?嗎?”立原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不。”愛倫坡否決了他的話,“隻不過是‘互不幹涉協議’——這樣的一份提案而已。……難道說黑手?黨會願意與我們合作嗎?自然是不可能的,同?樣的,組合也並不打?算和你?們合作。”


    立原依然沒有因為他的這寥寥幾句話就放鬆警惕:“所以你?想要和我們的首領麵談?”


    “當然不,像是黑手?黨總部那樣的地方,吾輩這般沒有戰鬥能力的成員,可不打?算冒險一去。我的任務隻是將提案書傳達到黑手?黨成員的手?上而已。”愛倫坡迴答道。


    【隻是來轉交文件嗎……?】


    立原手?裏的槍依然不偏不倚地指向對方站著的位置,心?中飛速思考著眼下的情況。


    【如果拒絕的話,恐怕就沒辦法把?這個小鬼順利挾持走了。但是同?意的話,如果說那份文件有什麽問題,比如說紙頁上塗了劇毒或是附加了什麽異能,要是讓首領碰到……】


    “把?東西放下,你?可以走了。”立原很快就做出了決定,“我會把?提案的內容轉告給首領的。”


    坡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便。”


    今天的風有些大,愛倫坡左右環顧了一圈,沒有找到合適的放文件的地方,最後隻好轉身從小巷外頭的花壇裏撿了塊石子,然後將文件壓在?了巷口的牆邊。


    “那麽吾輩告辭了。”


    他這麽說道,就轉身離開了。


    小巷子裏隻剩下了兩人一熊。


    並沒有聽懂兩個組織成員的交鋒到底在?說啥,奈奈子隻覺得抱著胖胖的浣熊站了一會兒,她現在?更餓了。


    但是她很快就不用抱著浣熊了,因為那個用槍挾持了她的小混混把?她懷裏的浣熊丟到了一邊,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了繩子,把?奈奈子的手?腕和腳踝全綁了起來,最後用膠帶封上了她的嘴巴,然後把?她往巷子的最深處一放,就去巷口拿那份被石頭壓著的文件了。


    小混混出去了。


    但是小混混沒有迴來。


    被綁了手?腳,奈奈子坐在?髒兮兮的小巷子裏,等了一分鍾,也沒有等到隻是去巷口撿個文件的小混混迴來。


    明明小混混出去的時?候,她的角度還能看見小混混彎腰去撿文件的半個身影,但她隻是盯著小巷字裏自動售貨機上的紅豆麵包咽了咽口水,等想起來再?轉頭去看的時?候,小混混人就不見了。


    幾張散亂的稿紙飄落在?了巷口的水泥地麵上。


    “咕嚕嚕~”


    奈奈子聽見自己的肚子叫了一聲。


    她有想過自己可能會被綁架,畢竟偵探社幹的活顯然很容易和壞人結仇,但是她從沒想過,自己被綁架後,還會被綁匪放鴿子。


    ——綁匪丟下她跑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奈奈子瞳孔地震。


    已經開始考慮該怎麽用毛毛蟲的姿勢挪出小巷,巷口就又出現了一個去而複返的人影。


    不是放她鴿子的小混混,是那個五分鍾前才出現在?了巷口、還和小混混進行了一番不明意義?對話的青年,青年抱著跑走了的浣熊,手?裏還拎著奈奈子被小混混搶走的書包和手?機。


    他站在?巷口,東張西望了一下,然後俯身撿起了地上的稿紙,稍加整理?了一番,重?新用石頭壓好放迴了原位。


    青年走進了巷子,在?奈奈子的麵前蹲下,放下了奈奈子的書包,從口袋裏拿出了一把?美工刀,幫奈奈子把?綁住手?腕的繩子裁開了。


    “不好意思,吾輩去附近的商店買美工刀,稍微多耗費了一點時?間。”愛倫坡說道,隻幫奈奈子裁開了手?上的繩子,就把?美工刀放在?了奈奈子的手?裏,讓她自己繼續解決綁在?腳上的繩子了,“你?是亂步君的女兒吧,吾輩還記得你?。”


    自己把?嘴巴上的膠帶撕開了,奈奈子盯著坡看了一會兒,又盯著爬到他肩頭的浣熊看了一會兒,她感覺這個男人好像有點眼熟。


    奈奈子不太擅長記人,但是她記得浣熊,她見過的“養浣熊的人”隻有一個,就是小學的時?候,有一次外出活動,她的書包被一隻浣熊搶走了,後來那隻浣熊的主?人賠了一張支票給她。


    奈奈子不是很確定他們是不是同?一個人,畢竟天底下的浣熊差不多都長一個樣。


    看了半天也分辨不出來,奈奈子收迴了視線,“嗯”了一聲,就低頭開始用美工刀磨腳踝上的繩子,新買的美工刀,刀刃很鋒利,她得要很小心?地磨,不然就可能把?自己的腳踝給劃破了。


    “……吾輩是來與亂步君決鬥的。”愛倫坡說道,“六年前,吾輩在?與亂步君的對決中落敗,因此吾輩特意參與了組合此次的遠征,就是為了再?次來到橫濱,用吾輩這六年來的曆練所磨礪出的頭腦,與亂步君再?次一決勝負!不過吾輩暫時?還沒想好該如何向亂步君發起挑戰,不管是挑戰書還是決鬥場地的布置都必須要做好完美的準備才行……”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奈奈子一邊割著繩子,一邊聽他說話,雖然說青年說的話裏有一些詞語她並不是很懂含義?,比如說什麽“組合遠征”、“總設計師”之類的,不過她還是大概聽懂了青年好像是之前和亂步比賽什麽輸了,所以這次又想來找她的爸爸再?比一次。


    至於比賽的是什麽。


    奈奈子隻花了一秒鍾,就得出了結論。


    【是在?說打?遊戲吧。】


    她這麽想到,割斷了捆住腳踝的繩子。


    把?美工刀的刀片收迴了保護殼裏,奈奈子把?美工刀還給了愛倫坡,然後問道:“你?是要去偵探社找我的爸爸嗎?”


    “……!”本來還在?碎碎念個不停的愛倫坡,在?聽見了她的這句話後,立刻就像是被擰緊的水龍頭一樣,卡住了正在?說的話。


    他思考。


    他猶豫。


    他糾結萬分。


    雖然說很想要盡快見到自己這個命運的宿敵,但是他現在?還沒有做好完美的準備,麵對著擁有著“超推理?”這一奇跡般異能的亂步,就這樣草率地就和他再?次見麵,就如同?是戰士沒有佩好槍就上了戰場、作家沒有將筆尖沾好墨水就已經落筆。


    拍掉了書包上的灰,奈奈子背著書包站起來,看了看時?間,離放學才過去了十?五分鍾,時?間還早。


    她仰起腦袋,用一張沒有表情、看起來像是很認真一樣的小臉,對愛倫坡說道:“你?可以在?偵探社和爸爸比賽。”


    反正偵探社也有遊戲機。


    愛倫坡:“!”


    來自宿敵女兒的邀請,這代表著什麽?難道說,其實亂步君也始終記得和他的對決嗎?!亂步君早早就預料到了他會前來“複仇”、並且隨時?都做好了準備、迎接這一天嗎!他在?偵探社已經設下了謎題,隻等著自己前去破解?!


    他看著奈奈子那沉穩而認真的神情,即使剛剛才被黑手?黨挾持,也絲毫不為之改色,果然是那個人的女兒啊,如此的非同?尋常!……不、亂步君怎麽會讓自己的女兒如此輕易的就陷入陷阱——莫非、這一場“黑手?黨的挾持”,其實本身就是對他的一番考驗嗎!


    反過來利用了黑手?黨的舉動,為他設下了作為“邀請函”的第一道關?卡?!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亂步君啊,我命中注定的對手?。】


    看穿了一切的“真相”,愛倫坡心?下大受震撼。


    他聰明勝過常人的頭腦在?瞬間就複盤了一遍自己剛才的行動,為黑手?黨設下陷阱,成功地解救出了“人質”,可謂是一場無?可挑剔的“破局”。


    愛倫坡頓時?自信了。


    “雖然吾輩也為亂步君準備了謎題,但既然亂步君先一步向吾輩發出了挑戰,那麽吾輩就卻?之不恭了。”愛倫坡站起身,動作莊重?而肅穆,又帶著矜持的自傲,“這一次,吾輩一定會讓亂步君收迴那十?萬美元的支票!”


    奈奈子:“……?”


    什麽挑戰。


    什麽十?萬美元。


    是她不知?道的什麽遊戲術語嗎。


    雖然不是很懂,但奈奈子還是帶著愛倫坡朝著偵探社的方向走去了,留下了巷子裏之前被立原打?暈、這會兒還在?躺屍的幾個男生。


    小巷裏安靜了下來。


    ……


    一個裹著披風的少年出現在?了牆頭。


    少年坐在?牆頭上,俯身低頭看了看巷子裏橫七豎八躺著的幾個男生,繼而像是隻鳥兒一樣,動作輕盈地從牆頭一躍而下,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就輕飄飄地落在?了地麵上。


    他隨手?揚起披風晃了晃,地麵上躺著的幾個男生便像是從紙上被橡皮擦去了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自動售貨機邊上擺著的一排垃圾桶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哼著亂七八糟的小調,將五百円的硬幣丟進了投幣口,果戈裏在?自動售貨機上買了個紅豆麵包,然後溜溜達達地出了小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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