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邀雨的馬車駛入魏軍營的時候,軍營的守衛全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因為過去的整整三日,拓跋燾都把自己關在帥帳裏,誰來都不肯召見。哪怕各軍的統帥不明緣由,跪求攻城,不要給仇池喘息的時機, 拓跋燾也都充耳不聞。


    直到守衛來報,說檀邀雨坐了輛馬車,已經抵達大營門口時,拓跋燾才從他三日的自我折磨中驚醒,猛地起身,又忽地跌迴去。


    一旁的宗愛瞧見了,卻也來不及伸手去扶, 任由拓跋燾狠狠將自己摔在坐榻上。


    宗愛也知道, 定是檀邀雨同陛下說了什麽, 才讓陛下連著兩日都精神恍忽,連睡覺都不敢躺在床上,偶爾睡過去,又會突如其來地驚醒。


    宗愛很想知道兩人究竟達成了什麽協議,可這三日無論宗愛怎麽旁敲側擊,拓跋燾都沒透露一個字。


    直到此刻,拓跋燾先是鬆了一口氣,隨後又更加緊張地咽了口口水,“朕還以為是莊周夢蝶……又同她騎鹿而來的那場夢一樣,明明美得不真實,朕卻不想醒來。”


    曾經的美夢,眼皮微微一動就破碎了。而此時, 她就在營門外,等著自己召見。


    無論是宗愛詫異的表情,還是座塌撞擊帶來的疼痛感,都在告訴拓跋燾, 這次不是夢……檀邀雨就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


    “請她進來!”拓跋燾權衡一二, 覺得自己親自出營去接難免有些失了麵子。可在帥帳內枯坐等待, 又度日如年般難熬。


    待到帳外響起馬車車輪滾動的聲音,拓跋燾趕緊讓宗愛給自己整理衣著,又飛快地在座榻上連著換了幾個姿勢,最後才用了個大馬金刀的姿勢坐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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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車輪聲在營帳外停下後,就再沒了別的動靜。拓跋燾等了又等,連續又換了兩個坐姿後,終於坐不住了,衝著宗愛一個眼風掃了過去!


    宗愛雖然巴不得檀邀雨永世不再出現,可如今卻也多一個字都不敢多說,活像隻腳底抹油的老鼠,“嗖”地一下就躥了出去。


    等宗愛帶著一臉難色迴到營帳內,拓跋燾立刻迫不及待地追問道:“如何?她可是因朕沒去親迎而生氣了?”


    宗愛苦著臉遞上一卷竹簡。拓跋燾不明所以地接過去打開,看完之後眼睛睜得比嘴還大,“當真睡著了?”


    宗愛無奈地搖頭,“天女是否真的睡著了,奴也不得知,駕馬車的是那位樣貌奇特的祝融, 就隻將這竹簡遞給了奴, 別的多一個字都沒有。”


    拓跋燾坐不住了, 立刻起身往外走,“朕去瞧瞧!”


    出了帥帳,見情形果然如宗愛所說。祝融緊貼著馬車守護著,見到拓跋燾也隻是象征性地點了下頭,算是見禮。


    拓跋燾剛要靠近,祝融當即抬起大手製止,隨後又指了指拓跋燾手中的竹簡。


    拓跋燾同祝融有過接觸,也知道祝融不善言辭,且唯檀邀雨的命令是從。他沒辦法,隻好再打開竹簡詳讀了一遍。


    竹簡上的字跡有些眼熟,拓跋燾猜測應該是秦忠誌的筆跡。


    內容並沒有很多,隻是說檀邀雨此前受了傷,如今正在休養之中。因不想違背他二人訂下的盟約,所以在睡夢中也坐著馬車來了。祝融會全權負責照顧檀邀雨,拓跋燾隻需等她自己醒來即可。


    唯一需要特別注意的是,檀邀雨如今已經是半神之體,生人未經許可,不可靠近三尺距離之內,否則死傷難保。


    拓跋燾翻來覆去將竹簡看了個遍,就真的隻有這寥寥數語。至於檀邀雨怎麽傷的,何時傷的,什麽時候能醒都隻字未提。


    對於不可靠近三尺距離這件看起來最不靠譜的事兒,拓跋燾反倒是沒什麽懷疑,畢竟目睹了檀邀雨戰場上一人橫掃先鋒軍的場景,半神之身已經是含蓄的說法了。


    看著近在眼前的馬車,拓跋燾卻覺得像是得了個燙手的山芋。宗愛小聲探問道:“陛下,現下要如何安置天女?”


    拓跋燾想了想,“就讓馬車停在這兒吧。派一隊在周圍保護,叮囑他們不要靠近馬車。”


    拓跋燾此時也不急了。既然人已經到了他的軍營,那就如信所說,耐心等到邀雨醒來便是。


    拓跋燾吩咐完轉身迴帳,留下宗愛指手畫腳地又派了一隊人,在馬車外圍了個圈,就像豎起了一個人形的牢籠。


    這一整個白天,檀邀雨的馬車都成了整個魏營的焦點。無論是巡邏的,還是來通報的,都很難忍不住瞟上一眼。


    拓跋燾的帥帳附近本就戒備森嚴,此時再加上這一圈人,氣氛緊張到人喘氣都不敢大聲。


    入夜時宗愛又借口說防止歹人靠近,貼著守衛又插了滿滿一圈的火把,把整個馬車周圍照得如同白晝。若真有傷患在馬車內休息,恐怕要被這火光晃得連眼都合不攏。


    可這一圈的火把,不僅僅隻照亮了檀邀雨的馬車,更是照亮了守在仇池城牆上所有人的眼。


    崔勇看著那遠遠的一圈明亮,帶著長輩的驕傲與心疼歎道:“不虧是大將軍家的女郎,這份孤勇,怕是男子也難做到。”


    敢在敵營帥帳前安枕入眠,又能讓敵軍連動都不敢動她一下。檀邀雨的馬車此時就像一座神祇,又像是紮在敵人心髒上的一根馬槊,宣告著她和仇池的不可侵犯。


    子墨盯著那馬車出神,秦忠誌則忍不住背過臉去抹眼睛。


    這一夜,所有人都因為檀邀雨的睡夢無法入眠。


    拓跋燾每隔一個時辰就會派宗愛去看馬車的動靜。宗愛頂著兩眼下的烏青,一個日夜跑進跑出,平日裏替陛下守夜都沒這麽辛苦過。


    這一幕全都落在了四周魏軍官兵的眼中。有人私下議論,陛下對天女可是破天荒的重視。


    還有人說竇太後病重之時,陛下也是如此時時探問。自竇太後走後,陛下就從未對任何人或事如此上心過了。


    這些私下的議論,一字不差地都落入了檀邀雨的耳中。眾人以為她睡著了,實際上她隻是礙於身體損耗過大,眼下能操控的銀絲少得可憐,不得不用一個日夜,斷斷續續地打聽營中的消息。


    她故意選擇這種方式,不但立了威,更是為自己下一步棋籌謀。


    待翌日清晨,她在祝融的攙扶下飄飄如仙般走下馬車,見到周圍魏軍官兵畢恭畢敬的態度時,檀邀雨知道,自己這一夜要造的勢已經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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