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貓兒,我們把衣服穿好啊!」薛二姨勸道。


    她又試了一下,這孩子還是無動於衷,沒轍,隻好妥協地把衣服給他搭在肩上攏好。


    還沒一秒呢,虞爾猛地甩了一下,把衣服丟在了地上。


    薛二姨被他的動作整懵了:「你這孩子怎麽迴事兒?」


    她撿起衣服又給他套上,可虞爾偏偏不領情,再一次將衣服扔開。


    「我算是明白了,生我的氣呢?」


    她知道,這孩子自跟她從宴會迴來後就不對勁兒了,那天的經曆確實不算愉快,但她也一樣啊。


    心情不好能理解,但犯不著大半個月過去了,還對著她發脾氣。


    「不穿就算了!」


    薛二姨再不說話,撿起衣服就丟進了垃圾桶,迴吧檯繼續算帳,把計算器打得劈裏啪啦響。


    其餘幾人還沒來得及消化,埋著頭的虞爾終於動了,抬起手往臉上抹。


    詹信看見他褲子上被淚珠打濕的幾個圓點,知道他哭了,摸摸他的頭安慰著說:「二姨也是為了你好啊,生什麽氣呢?」


    誰知這小子哭得更大聲了,惹得薛二姨都忍不住迴頭看了眼。


    他眼裏的淚珠大顆大顆掉出來,嗚咽著大聲說:「我,我不是生二姨的氣,我就是窮,不配穿那麽好的衣服!」


    話一說完,他突然騰身站了起來,不顧眾人的勸阻,朝著店外狂奔。


    第19章 江水悠悠


    這會兒的馬路正是車流急的時候,眼瞅著那孩子跑遠了,詹信趕緊招唿其他人待在店裏:


    「你們看著店,我去追小貓兒。」


    他撂下這句話,便自己一個人跑出去追虞爾了。


    薛二姨停了手上的工作,將計算器推到一邊。虞爾方才那一番話紮進了她心裏。


    看著那團垃圾桶裏的衣服,薛二姨越發自責,或許自己不該突然對他那麽好,更不該把虞爾帶去那種地方。


    她應該早點意識到的,給在底層困境裏的孩子一個體驗富裕的機會,本就是一種殘忍。更何況,她並沒有讓虞爾有多快樂。


    垃圾桶靜默地置在地上,它無聲承受著來自對麵吧檯上的目光。過了半晌,清脆的高跟鞋聲響過來,拽走了剛被扔的兒童外套。


    初夏沒有三伏天那麽熱,但若是一直在太陽底下走動,淺薄的暑氣也在腦袋上積攢了,像蒙頭悶了張不透氣的塑膠袋。


    詹信沒有刻意追著虞爾,他遠遠地跟在那小身影的後邊,邊走邊擦汗,穿過熙攘的街巷,走過陰暗的地下通道,一直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路過一家小賣部,他實在忍不住停下來買瓶水,走那麽久哪兒有不渴的,料想虞爾也會口渴,就多買了一瓶。


    但畢竟還在跟著人,詹信很快買了就出來了,結果忘了地下通道的盡頭正好背陰又沒燈,他看不著人去哪兒了。


    好在這盡頭拐了彎兒就是向上的出口,詹信跑著步蹬上樓梯,發現這附近原來是臨著江的廣場。


    這附近沒什麽人,詹信放眼打量了一圈,沒看見有小孩兒在這廣場上走動,倒是一直有風唿啦啦地吹,衣服都給他吹鼓包了。


    詹信幹脆脫了外套,留一身短袖,拿著衣服和水朝江邊走去。然而人還沒走近,他就被眼前的一幕給嚇著了。


    隻見不遠處的江邊上,有個東西在水麵上孤零零地漂著,再近些,是個頭朝下的孩子,光著上身靜默地漂浮著,像是死了。


    看衣服大小,詹信認出來了,那不就是虞爾嗎?


    「靠!」詹信趕緊跑過去,把手裏的東西往邊上一扔,也顧不上鞋了,直接涉水裏把人給拉過來,將虞爾拖著手舉起來放在岸邊。


    剛想著看看還有救沒有,這靠在沙灘上的孩子自己就睜開了眼睛,坐起來咳嗽了幾下,不吐水,也不看詹信,就那麽呆呆地坐著,兩隻眼睛紅紅的,空洞地望著江。


    江邊的風很大,還涼得很,虞爾這種身形單薄的小孩,剛泡了水再吹風肯定得感冒。


    也不管他聽不聽了,詹信必須得說上一句:「穿我的外套 ,你這樣會生病。」


    但虞爾仍舊充耳不聞,詹信幹脆將自己的外套撲到他身上。


    虞爾這才有了反應,像是剛迴神,嚇得聳了一下肩,一轉頭發現是詹信,動手就想把衣服揭下來。


    詹信沉了嗓子,嚴厲指著他:「把手拿下來,衣服穿好了!」


    虞爾到底還是怕他兇,垂下眉,一臉委屈,卻也老實裹著衣服。


    而詹信幹脆蹲下身坐在虞爾身邊,一起看著江景發愣。


    眼前的江麵波光粼粼,遠處有輛輪船正緩慢的駛來,載著滿船的煤礦,快達三江口時發出一聲悠長的轟鳴聲。


    他曾聽人說過,遼闊的江水是屬於內陸人的大海。麵前金沙江與岷江就是在這裏匯合,渾濁與碧清在交匯處涇渭分明又相互抵消,合成長江之首。


    漣漪一直蕩漾到腳邊,虞爾縮迴腳,抱著自己的雙腿,總算說了句話,聲音極細:「信叔,我不想活了。」


    詹信懷疑自己聽錯了,轉過頭看他,說:「你說……?」


    「信叔,」虞爾這次說得大聲了些,語調淡漠又平靜,「我想死。」


    兩人就這麽沉默著,詹信看了眼他額頭還在滴水的發梢,問了句:「你剛才是在自殺?」


    虞爾搖搖頭,「不是,我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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