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韓警官視線看來,薑阿笱頷首衝他打招唿,旋即後退半步。


    凡人間的衝突,還是交給凡間的官役更合適。


    “你老爸去世,你這麽開心啊?”


    韓警官身旁的女警察掏出記事本,目光掠過茶幾上歪倒的啤酒罐。


    可柏成銘瞥見他們拿出來的東西,緊繃的肩胛突然鬆懈,嘴角竟扯出笑紋:


    “第三次筆錄了吧?”


    跨步時踢翻了垃圾桶,腐爛果皮混著煙蒂滾到韓警官腳邊。


    一改之前的慌張,盡管韓警官比他高,柏成銘還是下頜微揚,眼中閃爍著桀驁的光。


    他單手插兜斜倚著玄關櫃,用近乎戲謔的語調拋出一句:


    “怎麽?這次是覺得我殺了我爸嗎?”


    “老爺子去世的蹊蹺,查明真相是我們的責任,請你配合。”


    看到韓警官出示證件,柏成銘竟伸手虛擋,指尖幾乎觸碰到對方胸前的執法記錄儀。


    見狀,韓警官後退半步,保持專業距離,一字一字重複道:


    “請你配合。”


    周身冷峻的氣勢還是讓柏成銘有點發怵。


    他快速瞟了眼韓警官的袖章,隨即冷哼一聲,偏過頭不情不願道:


    “問吧,趕緊的,我們還要吃席呢。”


    韓警官以平穩的語調問道:“你爸去世當晚,他出去做什麽?和誰一起?”


    後麵的女警察拿著黑色簽字筆,低頭在筆記本上快速書寫,紙張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可柏成銘卻冷笑一聲,拍著手態度惡劣道:


    “警察同誌,我說過很多遍了,我爸一直在床上躺著,那麽大歲數了,他能去哪?”


    “是嗎?那為什麽有人在郊區看到過他?”


    客人中突然傳來陣陣騷動,柏成銘都忍不住發笑,反問道:


    “一百多歲的老人,獨自走去郊區?警察同誌,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


    人群中發出隱秘的哄笑聲。


    連薑阿笱都忍不住讚同。


    凡人之壽,其數有涯,期頤之歲,已臻其極。


    百歲還能健步如飛的老人,他隻聽說過彭祖之名。


    薑阿笱隨意地側過臉,目光掠過攢動的人群時突然凝住。


    站在人群最外緣、被忽略的少女正踮著腳尖朝韓警官的方向張望,脖頸繃出青澀的弧線。


    急促地向前半步,欲言又止。


    可在看到柏成銘囂張的背影的那一刻,倏然垂首,散落的發絲恰巧遮住她通紅的耳尖。


    明顯是心有所言,礙於她父親,噤不能語。


    也不知這官役是否能察覺到這一點。


    薑阿笱側眸,卻發現韓警官的目光定格在那條通往二樓的狹窄木樓梯上。


    台階上的紅漆早已斑駁剝落,木紋裂開的縫隙裏積滿陳年灰塵,拐角處堆著幾塊搖搖欲墜的磚頭。


    這官役在看什麽?


    薑阿笱的視線順著老舊的梯道向上攀爬,最終落在那扇緊閉的老舊鐵門上。


    門框邊緣的鐵皮卷曲翹起,暗綠色的鏽跡像藤蔓般從鎖眼蔓延至門軸。


    韓警官道:“那個房間,是用來做什麽的?”


    柏成銘迴頭,舔著上牙,片刻後才答道:“哦,我爸生前住在那。”


    韓警官眉頭稍擰,“為什麽關著?”


    “人死在那,不吉利,所以關著了。”


    柏成銘眉頭一挑,主動上前一步,“怎麽?警察同誌因為這個原因就要抓我嗎?”


    一直在記錄他們對話的女警察抬起頭,厲聲道:


    “請你擺在你的態度,我們是在進行正常的詢問。”


    柏成銘斜眼睨了她一眼,不屑地撇嘴。


    仍是那套說辭,來迴地和他們打哈哈。


    問不出什麽,韓警官冷著臉,未再多言,帶著憤憤的女警察轉身向門外走。


    行至照片前,韓警官猛然駐足,皮鞋與地磚的摩擦聲戛然而止。


    衣擺帶起的微風卻驚動了供桌上未散的煙痕。


    他拿起三炷線香,就著尚未燃盡的蠟燭引火。


    香柱插入銅爐,韓警官利落地轉身,大步從此地離開。


    一直藏在桌子底下的餘貝弛終於敢冒頭,扔掉手上的骨頭鬆了一口氣。


    旋即他瞄了眼站在薑阿笱身後的那位少年,急忙推了下一直勾著、背疼的石頭。


    “趕緊再吃點,估計一會兒就要走了。”


    說罷,急匆匆拿起筷子,一個勁地往嘴裏塞著葷菜。


    薑阿笱看著韓警官腳下被拉長的影子,耳畔是柏成銘舉著手機的嘚瑟聲。


    “大家都來看啊,連警察都來給我爸上香了,我爸這福氣,大家刷個禮物接一接啊。”


    外人按禮伏拜,身為親子光想著以此牟利。


    此等逆子,當受天雷殛頂。


    薑阿笱眸底金光驟凝,藏在身側的指尖掐出法印。


    一縷青芒自指縫流瀉,倏地沒入還在親切地問候直播間家人們的柏成銘喉間。


    柏成銘正唾沫橫飛,忽覺喉頭似被鋼針刺入,酥麻感如蛛網般從咽喉蔓延至舌根,聲帶被絞住。


    他驚恐地張合嘴唇,卻隻發出嘶啞氣音。


    “啊——啊——”


    脖頸青筋暴起如扭曲蚯蚓。


    嚇得周圍那些客人急匆匆地圍了上去,想碰卻又不敢碰他。


    看到柏成銘那副熟悉的模樣,餘貝弛偷偷地在心裏給薑阿笱點了一個讚。


    幹得漂亮。


    這個讓人閉嘴的法術是真實用啊,他第一個就要學這個。


    “喂……”身後之人拽了一下薑阿笱的衣服。


    薑阿笱側眸,那少年緊抱著二胡,對他輕聲道謝。


    輕輕頷首,薑阿笱指尖凝起一抹凡人不可見的瑩白微光,側身迴望的瞬間,掌心如蝶翼掠過少年肩頭。


    細碎金芒從薑阿笱經絡紋路裏滲出,順著少年衣料的經緯滲入肌理。


    在他肩頭打上一記符文。


    而少年渾然不覺地翻出這些人給自己的錢,從薑阿笱身後走出。


    毫不猶豫地把錢扔到桌子上。


    “還給你。”


    說罷,他將二胡拿緊,轉身衝向門外。


    卻在門檻處突然刹住腳步,扭過頭來。


    棕褐色琴杆磕在鎖骨上發出悶響,卻仍將二胡緊貼胸膛如同護著珍寶。


    逆光中脖頸繃出青筋,對還在不斷嚐試發音的柏成銘大聲喊道:


    “你這樣做會遭報應的!”


    留下這句話,少年趕忙轉身,發梢沾著的灰塵隨奔跑簌簌飄落。


    見狀,柏成銘踉蹌跪地,雙手扼頸,氣急敗壞地指著門口“啊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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