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落天使】


    死神也會死掉嗎?


    羅天感受到一股溫潤的液體從他的頸部流出,帶走了他身體裏最後一絲溫熱。


    這一刻,對旁人來說也許無比短暫,對羅天自己而言卻又如此漫長,長到他可以足夠迴憶起自己的一生。


    尖頂的白色建築中,肅穆的鍾聲敲響,成群的白鴿沐浴著陽光,聖潔的修女照料著無邪的孩子們。


    他們在做祈禱。


    虔誠,莊重。


    人們說:陽光照耀著天使,而黑暗孕育了惡魔。


    作為小孩子的羅天此刻就蜷縮在黑暗裏,因為那天生畸形的惡魔的爪子,他從出生時起就被父母丟棄在教堂門口。


    現在,還是因為這畸形的爪子,被所有的小朋友們排擠。


    “離他遠一點。”


    “惡魔才擁有那樣的爪子。”


    “神父說,我們是天使的孩子,讓我們對抗惡魔,用石頭砸死他。”


    “你們在幹什麽?”一個瘦小的身軀擋在羅天的麵前,孩子們一哄而散。


    她是他的天使。


    緹娜修女將羅天小心翼翼的抱到自己的房間裏,用藥品輕輕擦拭著羅天身上的傷口,生怕弄疼了他。


    “你呀!最讓人操心了,老是這麽孤僻,要學會跟小夥伴們好好相處啊!”緹娜修女笑著,陽光穿透了她的發絲,顯得格外漂亮,溫暖。


    “他們都說我是怪物,是惡魔的兒子,我真想切掉自己的手。”羅天看著自己這雙怪手,他恨它們。


    “快別這麽說,”緹娜修女心疼地將羅天抱在懷裏,用溫柔的聲音說:“如果你自己都無法接受自己的話,你又希望誰能夠接受你呢?”


    如果日子就這麽過去的話,也許有一天羅天真的會試著融入到他人中間呢!


    可惜,一切都變了。


    死神的宮殿隱藏在最偏僻的角落,小夥伴們不敢去那裏玩兒,卻成了羅天唯一可以輕鬆自在遊戲的地方。


    “我不同意,他還隻是個孩子,現在把他趕出教堂的話,你叫他怎麽生活?”那個熟悉的溫柔聲音從死神的宮殿之外傳來。


    “緹娜。”羅天興奮地衝向門外,想要去擁抱他的天使。


    “我知道,他是你撿迴來的。但教堂容忍他的存在已經夠久了。別人家的父母把孩子送到這裏來,總是會帶來些好處的,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得到上帝的眷顧,希望他們得到更好的教育,所以他們會爭相提供食物,費用和必須的一切。可是他呢,他隻會帶來黴運,已經有不少家長來找我,說他們懷疑我們教堂贍養著一隻魔鬼,你知道這對我有多不利嗎?”


    “神父的聲音。”羅天心想。


    他討厭這個神父,因為神父總是當著小夥伴的麵兒排擠自己,讓自己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信心瞬間坍縮下去。


    所以,一聽到這個聲音,他就躲在那個舉著巨大鐮刀的雕像後麵。


    “神父,我接受的教義不允許我這樣做,你不也總是這樣教導我們嗎?”緹娜修女大聲爭辯道。


    “但是凡事都是有代價的,即使上帝,也無法離開信徒的供奉而存在。你懂嗎?緹娜修女。”神父走到緹娜身邊,說。


    “我不懂您的邏輯。”緹娜修女已經生氣了,黑暗殿堂裏的神父,與平時完全不一樣。


    “當然,”神父走近緹娜修女,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用嘴對準她的耳朵說:“如果你願意付出代價的話,我可以考慮把他留下。”


    說罷,神父的手不安分地撫摸著緹娜修女的身體,沾滿了惡心口水的舌頭也試圖去舔舐修女那完美無瑕的麵龐。


    “不,不要這樣,”緹娜修女拚命地掙紮,試圖脫離神父的掌控,喊道:“上帝不允許這樣。”


    “上帝?”神父緊緊抱住緹娜,臉上露出邪惡的笑容來:“這可是黑暗的死神的宮殿,上帝的老人家看不見這裏的。”


    上帝確實沒有看到,死神卻將這裏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當神父心滿意足地直起身子的時候,卻驚愕地發現,死神活了。


    死神的鐮刀被一雙猙獰恐怖的鬼手高高舉起,就懸在自己的頭頂。


    “下地獄去吧!”


    巨大的鐮刀瞬間砸下,撕裂神父的頭顱,鮮血噴濺,生命的收割瞬間完成。


    神父至死都瞪大著眼睛,不敢相信發生的事情。


    衣衫淩亂的緹娜修女躺在祭壇上,仰望著羅天,淚水從眼睛裏流出。


    聖潔被玷汙了,你也不甘就此墮落吧!


    今天,就讓我拯救你。


    畸形的手指猛地插入緹娜修女修長白皙的脖頸,一點點用力。


    緹娜修女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隻是默默看著羅天,默默流淚。


    罪惡在滋生。


    他逃到了東方,用麵具遮住了自己古怪的麵容,用手套套住了自己猙獰的鬼手。


    終究是見不得光啊!


    十多年前,嚴家找到了他。


    “黑衣,曆來是朝廷鷹犬,是朝堂監控江湖的利器。”


    “今日,利器無主,我想趁機將它變成嚴家的私人武裝。不過,四隊長羅天似乎並不認同我。”


    “你要我怎麽做?”


    “殺掉他,然後成為他。”


    羅天始終想不起自己以前的名字,隻記得自己叫羅天,或者江湖上稱唿他的綽號:鬼手神戈。


    他殺人無數,今日卻被殺。


    殺他的人在他倒地的時候失望地嘲笑道:“你武功這麽弱,也好意思作惡?”


    作惡?


    難道我的行為不是在替死神審判和裁決,而是在作惡嗎?


    他哭了……


    在流盡最後一滴血之前,他終於知道了緹娜的眼淚的意義。


    那裏麵沒有悔恨,沒有罪孽,隻有愛,對一個孩子的無比純淨的愛。


    那眼睛仿佛在說:那個人該死,但絕對不該死在一個孩子手上。


    可他居然天真地殺了她,天真地以為自己幫助了她。


    這樣的我,真的該死啊!


    死亡來臨的這一刻,他終於想起了自己的本來的名字:


    lucifinil.


    死神也逃不過死亡的製裁。


    就像殺手,最終都會被殺死一樣。


    【人狼定契】


    風正急,雪正緊。


    茫茫雪原上,有一個小黑點在跌跌撞撞地奔跑著。


    跑……


    一直跑……


    拚命地跑……


    爹娘交代的話深深烙印在男童的腦海之中。


    男童便是萬靈風,是塞北草原一城寨寨主夫婦的愛子,疼愛有加,嗬護備至。


    塞北草原遭了雪災,胡人沒了食糧,竟縱馬劫掠,搶人、搶錢、搶糧……


    寨主夫婦率眾捕獵,被胡人襲擊,人馬被衝散在風雪中,連同愛子靈風,也被縱橫的胡馬隔絕。


    他大哭,淚水凝霜,凍結在臉上;他狂奔,風割如刀,吹打在身上。


    縱橫的胡馬卻如追命的幽靈,在風雪之中嘶鳴不止。


    馬蹄紛亂,瘮人的吆喝聲此起彼伏,若非風雪掩蓋,小靈風恐怕早已被胡人捕獲。


    驀的,一個黑黢黢的洞穴出現在風雪之中。


    聽著四處搜尋的馬蹄聲,小靈風想也沒想,急忙鑽進了洞穴之中。


    洞穴深邃、幽閉,而且黑暗。


    小靈風摸索著向洞穴深處走去,步伐踉蹌,體力已被風雪消磨殆盡。


    驀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陡然射來兩道綠幽幽的精光,不住地轉動著,像兩團跳躍的鬼火,令人毛骨悚然,似在打量著闖入者。


    與此同時,帶有強烈警告意味的低沉嗚咽在洞穴中迴響起來。


    “誰?”


    小靈風軟糯的聲音響起,並從懷中掏出火折子,點燃了一點微光。


    光照之下,一個渾身長滿黑毛的巨大身影顯現出來,那是一頭高大無比的巨狼,亦是一頭無處可逃的困獸。


    它受傷了。


    黑毛之上滿是粘膩的鮮血,皮肉翻卷,露出道道猙獰的傷口。血盆大口之中亦在淌出血液,一顆碩大的犬齒竟被連根拔斷。


    野獸的本能催使巨狼試圖驅趕入侵者,可它傷的太重了,以至於拚盡全力搖搖晃晃站起來時,堅持不到片刻,便又轟然倒地。


    無可奈何,它隻能以低沉的嗚咽來驅趕入侵者。


    麵對巨狼的驅趕,小靈風隻是怔了怔,隨即竟邁著蹣跚的步子,繼續向巨狼靠近。


    無知者,無畏。


    小靈風走到近前,居然朝巨狼伸出了他的小手。


    麵對這個小孩子的逐步逼近,巨狼齜露出恐怖猙獰的獠牙,流淌鮮血的巨口蓄勢待發,準備隨時將那隻伸來的胳膊一口撕扯下來。


    “你也在被人追殺嗎?”


    軟糯的小手竟然觸及到那一身黑色的皮毛之上,輕輕的撫摸著。


    巨狼警惕地盯著那隻小手的動作,這個距離,已經足夠它一口咬上去,可是,那隻小手的撫摸又讓它感覺到舒服,使它的動作有了片刻的遲滯。


    片刻之後,野獸的本能終於占據上風,巨狼的血盆大口猛地張開,將那一隻小手整個吞入其中。


    “好軟,好溫暖。”


    體力到達極限的小靈風眼前一黑,身子軟倒在巨狼的懷中,竟然昏睡了過去。


    巨狼的血盆大口此刻大張著,愣愣地看著這個倒在自己懷中的小孩子,竟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這隻野獸是想將小靈風作為療傷期間的存糧,還是單純的覺得他沒有威脅,竟沒有趁機傷害他,反而將身子蜷縮成一團,將小靈風卷在其中。


    隨即,便繼續用粗糙的舌頭舔舐傷口,給自己療傷。


    雪住風停,月落日升。


    朝陽斜射入洞穴之中,帶來了一絲光亮和一點溫暖。


    小靈風也醒了過來。


    經過一夜的舔舐,狼毛上粘膩的鮮血已經被巨狼舔舐殆盡,顯得柔順而有光澤。


    野獸的恢複速度和適應能力是驚人的。


    隻是那缺失的一顆獠牙,卻無論如何也長不出來了。


    在溫暖柔軟的狼毛包圍之中,小靈風睡的很好,很踏實。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小靈風抬頭看了看身旁的巨狼,發現那巨狼也正盯著他。


    四目相對。


    小靈風非但沒有半分驚恐,眼神之中反而有些驚喜之色,喜笑顏開道:“欸?你好啦?”


    巨狼狠戾而警惕的眼神慢慢變得柔和起來,它似乎能感知小靈風的情緒,甚至能聽懂他的話。


    一人一狼,同是天涯淪落。


    這溫馨而和平的一幕並未持續太久,便被洞穴外一陣雜亂的馬蹄和腳步聲所打斷。


    “頭兒,這有一個洞穴。”


    “進去看看,興許那小家夥兒就在裏麵,他是寨主的兒子,抓了他,能換不少糧食。”


    腳步漸近……


    巨狼肌肉緊繃,獠牙齜露,發出陣陣低沉的嗚咽。


    與此同時,它看向小靈風的眼神也再次變得兇狠起來。


    外麵的人,似乎是自己懷中的小家夥兒引來的。


    洞穴外人影晃動,漸行漸近。


    巨狼也張開血盆大口,準備先殺了它懷裏招惹禍端的孩子,再與入侵者搏殺。


    然而,還未等它有所行動,小靈風竟先一步衝出去,手腳張開,擋在它身前。


    “阿穆隆,不要怕。”稚嫩的童聲響起。


    阿穆隆,正是草原上對狼的稱謂。


    巨狼收起了獠牙,似對眼前的一幕感到疑惑。


    很快,胡人進入的洞穴之中,並看到了那個孩子。


    “哈哈,果然在這裏。”


    “快,把他抓住,迴去邀功領賞。”


    “小心點兒,別給弄死了,這小家夥兒金貴著呢!”


    胡人的目光聚集在小靈風的身上,卻對隱藏在黑暗中的巨狼視而不見。


    就在胡人們漸漸逼近小靈風的時候,一股腥風席卷而來,那頭隱藏在黑暗之中的兇惡巨獸展現出自己最為恐怖猙獰的一麵,慘叫聲和血腥味布滿洞穴。


    暢快殺戮之後的巨狼兇相畢露,在屠殺完入侵的胡人之後,居然一轉頭,看向身後的小靈風,並邁著步子,漸漸逼近了他。


    小靈風似乎終於意識到了什麽,開始步步後退,膽怯、恐懼……


    可那巨狼在靠近小靈風的時候,卻並未露出恐怖的獠牙,反而是低著頭,發出“嗚嗚嗚嗚”的聲音,那不是警告,而是類似邀功的聲音。


    小靈風被逼到牆角,退無可退。


    巨狼見狀,退後兩步,狼口之下,有一張從胡人身上翻來的胡餅。


    小靈風摸了摸餓的咕咕叫的肚子,實在忍不住,從地上撿起那張胡餅,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巨狼頗有耐心的等小靈風吃完胡餅,隨即,那張碩大的狼頭再次低垂著,湊了上來。


    看著那低垂在自己麵前的碩大狼頭,小靈風似乎明白了什麽。


    於是他壯著膽子,伸出手,放在那狼頭之上。


    在那隻稚嫩的小手觸摸到巨狼額頭的那一刻,人與狼的契約就此完成。


    生不相離,死不相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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