縮在牆角的幾個乞丐之中, 有一個年輕的勒緊了褲腰帶, 他縮在那裏, 看著瘦瘦小小的一團, 蓬鬆淩亂沾滿了灰塵的散發之下, 一雙眼滴溜溜轉著,對街麵上的人一個個掃過,試圖尋找某些機會。


    在他旁邊兒的幾個乞丐靠著牆角眯著眼睛曬太陽,麵前的破碗之中幹幹淨淨, 像是在審問路人的良心。


    叮鈴,幾個銅板落入碗中的聲音讓年輕乞丐一個機靈, 他看到了那個牽著馬嘴角含笑的青年, 對方的步伐穩健, 莫名可親。


    捂著肚子的手搓了搓, 他太餓了, 猛地一步竄出去, 就要抓住那個青年的衣角叩拜,口中還道著:“可憐可憐我吧,好幾天沒吃飯了… …”


    跟他一樣的還有幾個年輕的, 他們都不如老乞丐的得過且過, 不知道是誰率先抓了碗中的銅板, 緊跟著就到青年麵前求懇, 許多隻手,好像無窮無盡一樣此起彼伏地伸過來,試圖抓著什麽。


    青年身側就是馬, 退無可退,頗有些無奈,正想要上馬離開,至少避開這些胡亂抓著,連馬毛都不放過的手,忽而腰上一緊,再看他的錢袋已經被一隻手抓住,狠狠地拽了下來。


    褲子都差點兒被拉掉的力道,青年腰部有力,奈何腰帶沒那麽結實,不想大庭廣眾掉褲子,他也隻能快速抓住那個手腕,直接把人提了起來。


    同時,他也躍到了馬上,馬毛被抓,本來就有些難耐,如今得了負累,當下就跑起來,快速離開了這一片兒。


    等到離開了這裏,馬兒停下來,馬背上的青年才放下那個還緊抓著自己錢袋不放的家夥,發現對方的個子還挺高,剛才竟是被拖著一路,腳上的鞋子已經不見,還露出些淋漓血色。


    眼中有些抱歉,即便是小偷小摸,也不當被虐待,這也並不是他的本意,再看對方的臉,分明還是個小少年,就是個子高了些。


    青年帶著對方到了客棧之中,把人洗洗刷刷之後又給對方上了藥,在此過程之中,那小少年一句話都沒說。


    “行了,不是什麽大事兒,我也不是有意害你受傷的,等養好了再走吧,這幾天我管你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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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拍拍對方的肩膀,這會兒洗幹淨的小少年已經換了一身幹淨衣裳,雙眼之中更顯靈動,好像明珠終於拂去塵埃,當然,他沒明珠好看,皮膚還要黑一些,但一雙眼看著就透著機靈勁兒,並不讓人討厭。


    下意識地,青年順手摸骨,眼中略有驚歎色,真真是巧了,還是個練武的材料。


    一會兒夥計送了飯菜上來,青年目瞪口呆地看著小少年吃了十幾個饅頭,那狼吞虎咽的架勢,生生把他嚇得不餓了。


    “行了,別吃了,再吃就要撐死了,這是餓死鬼投胎啊!”


    及時叫停對方狂吃的行為,生怕吃出點兒好歹來,青年隨後還給請了大夫來看,看完的結果很令人意外,十幾個拳頭大的饅頭,竟然還沒吃飽。


    這就讓人有些好奇了,經過詢問才知道,這個名叫元宵的小少年就是因為太能吃被趕出家門的,自來有了後媽就有了後爸,元宵背後也是這麽一個故事,不同的就是他家裏頭也是沒辦法,正好碰上饑荒,偏偏他又巨能吃,親爹也養不起大肚漢啊,最後就說是要把人賣了,當個下人也好過餓死,結果他自己誌氣,逃出來了。


    這之後,就這麽一副瘦麻杆樣子,來來迴迴,竟是一頓飽飯都沒吃過。


    “莫不是肚子裏生了蟲?”青年孔笙這樣想著,還起了些探究的心思,把小少年帶在身邊兒,一次偶然,又發現對方的力氣很大,竟是隨手一下就把馬舉了起來,百十來斤玩兒一樣的,可謂是天賦異稟了。


    想到包袱之中的那部功法,孔笙思量了又思量,最終決定就選定元宵好了,對方有點兒小機靈,又是習武的苗子,又有天生神力,就像是上天送到眼前的最佳人選,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我這是代人收徒,你記得,你的師父是巨劍山莊的莊主,你學武有成之後就去打敗獒龍,之後再去巨劍山莊認親,可記得了?”


    孔笙說得認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是再沒想到邵元和對自己信任如此的,竟然會把這樣的大事交托到自己手上,為了不辜負,他也會盡心盡力。


    可憐孔笙自己才出徒沒多久,就替別人調、教起了徒弟。


    元宵是個會抓住機會的,不然也不會在最開始準確抓住孔笙的錢袋了,他又有一股子執念,抓住機會就不會鬆手。


    一個初當師父,一個初當徒弟,各自新鮮自己的新身份,你來我往倒是結下了一段師徒情誼。


    不過幾年,眼看著就可以出師了,孔笙也是感慨,打量著無論吃了多少還是顯瘦的元宵,說:“記得,先去收拾了那獒龍,再去巨劍山莊,也好去認一認你師父,他若是冷著臉,你隻當看不到就好了,且記著這功法的恩。”


    孔笙大概能夠猜出送功法一事是邵元和偷偷做的,而對方的用意也就是想要給巨劍山莊找個傳承,至於莊主同意不同意,那就是他們要頭疼的事情了,反正他這裏是管不著了。


    元宵早就品味出這其中恐怕有些事情,卻也猜不到是如此,隻當以後那巨劍山莊是要自己來繼承的。


    窮人乍富的感覺,哪怕那財富還沒到手裏,看東西卻也大氣了許多,最後打敗獒龍之後,對那個二流幫派也沒怎麽搜刮,倒是在江湖上落下了一個好名聲。


    等到再入了巨劍山莊,感覺又是不同,怎麽,竟然還有一個師兄是莊主親子,這,這,這以後巨劍山莊還能落到自己手中繼承嗎?


    元宵這個關門弟子當得心生忐忑,便是得了師兄給的神兵山風,也沒有多少安心,有那麽一陣兒,練功習武之餘,還常往漣穗那裏下功夫,想著若是娶了巨劍山莊的小姐,大概贏麵也能多兩分。


    早早惦記上了對方還不知道多少的嫁妝,畢竟那幾位姑爺的顯貴,也是看見過的。


    漣穗聰明,發現了這一點,輕笑著點撥:“可別費這些力氣了,且去外頭,闖蕩闖蕩名聲,等到人們看到你就想到巨劍山莊,或者說到巨劍山莊就想到你,那這些遲早都是你的。”


    被點出那點兒小心思,元宵一度很是不好意思,哦,他如今也不叫元宵了,莊主說那名字太俗,給了個大名,直接隨邵姓,邵元凱,走出去,報出名字也能覺出幾分響亮來。


    邵元凱不是太明白漣穗的意思,但看對方似乎也沒什麽惡意,就照著在外麵走了一圈兒,也不過是做些鏟奸除惡的小事,沒去摻和正魔大戰的大事兒,一圈兒走迴來,沉寂多年的巨劍山莊也算是重新被一些人記起來,結交了一些朋友,後續也有陸續上門拜訪。


    因為這些人的到來,巨劍山莊再度熱鬧了幾分,看到莊主臉上那欣慰又感慨的笑容,邵元凱好像明白了一點兒什麽。


    以後,每年裏,他都會在外頭逛一大圈兒,很是在江湖上刷了一把名聲,連帶著他手中的巨劍山風也更多了幾分光輝。


    幾年後,他已經很能夠代表巨劍山莊了,也上過排行榜,收過英雄帖,邵元凱就像是找到了合適的舞台,一日比一日閃耀。


    “你好,你很好… …”


    莊主看著這個意外得來的關門弟子,再沒想到巨劍山莊會因為對方而再次興盛,願望似乎得到了滿足,又似乎並不滿足,目光跳過坐在床邊兒的邵元凱,看到了那個站在那裏還遠了一層的邵元和。


    “元和,你… …”他似乎還想再說什麽,但最終那隻手臂垂了下去,眼睛也漸漸閉上了。


    邵元凱迴頭,隻看到垂著眼的師兄,對方不知道在想什麽,不那麽親近,也不那麽悲傷,冷冷清清,好像置身在冰雪之中,與這裏隔了一個世界,無法觸碰。


    等到喪事辦完,還沒緩一口氣,一並交托過來的巨劍山莊賬冊,就讓邵元凱懵了一下,這是——夢想成真得太快,也是讓人不敢相信啊。


    “早就與你說了,這些,他都不看重的。”漣穗站在邵元凱的身邊兒,輕輕歎息著,隻留下背影的那個人可真是絕情啊,說走就走,絕不迴頭,隻剩下他們,長久無法忘懷。


    邵元凱很想翻白眼,你說了嗎?你什麽時候說的?我怎麽沒聽到?餘光瞥見漣穗那樣子,他在巨劍山莊日久,也是知道這位巨劍山莊的小姐是認的,當下唇邊兒就掛上了一絲冷嘲,這是什麽,有情成兄妹?


    一年後,跟漣穗成親的邵元凱滿肚子愁腸,怎麽就到了這一步呢?


    處處紅豔的婚房內,一身紅的兩人麵對麵之後並沒有什麽羞色欣喜,邵元凱麵上像是糊了一層漿糊,幹得硬邦邦的,對著新娘道:“你就是不放心我,想要親自守著巨劍山莊的財產吧?”


    漣穗笑得含蓄內斂,似乎微微點了一下頭,手中的荷包砸在了邵元凱的額頭,紅色的,上麵繡著鴛鴦戲水的圖案,嗔道:“這是要好好算賬?還睡不睡了!”


    一夜春宵,邵元凱還是糊裏糊塗想不明白,他這個人啊,有些事情上頗有些野心,有些事情上又不上不下,一生有子有女也沒忘了這個話茬,之後卻也沒機會再提起,直到漣穗去世前,才再次問了起來,眼中全是糾結,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樣的答案。


    老夫老妻一輩子,竟還如此,漣穗笑容都無力,她怎麽就看上這麽蠢的一頭小狼狗了呢?


    “可真是個白眼狼,白對你那麽好了。”


    多年前的玩笑話曆曆在目,漣穗麵上含著笑,誰能想到當年竟是一語成讖,看著這人在眼前一日日成長,不知不覺竟是看到了心裏頭去,也就是這個傻子,總在想著有的沒的,就是這樣也沒再養個小的,跟她相扶相持一輩子,還沒分清真情假意,可真是個糊塗蛋。


    “你對我哪裏好了,可說清楚。”都快成了老頭子了,還不依不饒,並不顯老的臉從來沒帥氣過,卻也不顯得愚蠢,偏偏,這個問題上,總有那麽幾分得過且過。


    床上的人已經閉了眼,再也不會睜開,不會拿著荷包砸他的頭,讓他昏頭昏腦地過了一輩子。


    “你不說清楚可不行,我還等著聽呐。”


    邵元凱抓著那隻手,十指相扣,又不敢用力,感覺著那溫度一點點褪去,他伏下身,靠在她的耳邊呢喃:“可等著我啊,我還要找你說清楚的。”


    眼中似乎已經有了淚光,打著轉兒地留戀不下,情啊,愛啊,他說不出口,就想著聽她說,這人啊,怎麽就不肯跟他說呢?


    “非要讓我記掛著,你就是故意的。”


    聲音已經沙啞,淚水似在倒流,虎背熊腰的漢子,這一刻仿佛又迴到了過去,成了那個縮在牆角的乞兒,弱小,無助,徒勞地等著某個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機會。


    窗外靜靜站立的子女沒有一個發出聲音,他們已經從那些微的話語中意識到了什麽,臉上呈現出悲痛的顏色,卻又為屋中的無聲擔憂,這許多年的平平淡淡,又有幾個意識到父母之間的深情?


    這一刻,是屬於屋中兩個人的,不容他們涉足。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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