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車齋在讀書人的圈子裏是很出名的,稍微有點兒能力的,都會把五車齋放在第一個選項上,不僅僅因為書籍,跟書籍相關的裱畫師傅也榜上有名。


    曾師傅就是裱畫師傅裏極有名頭的一個,或許因為從事的是跟讀書人相關的工作,自身技術好,大家也都給麵子,見麵客客氣氣都要叫一聲師傅,天長日久,他自身的欣賞水平,也很被大家認可。


    他這裏時常能夠見到一些外頭見不到的畫作,比如說大戶人家古畫修複裝裱啊,這樣的畫多半是名家手筆,且不外賣的。


    某些愛畫的人,想要購買而不得,想要賞玩而不認識畫主,多半就要在裱畫師傅那裏多留一隻眼睛,哪怕裱畫的時候看一看呐。


    世上本就有那種喜愛畫作至此的人,於是,“曾師傅這裏有一幅好畫”的消息很快就在愛畫圈子裏流傳開了。


    如同才子是奢侈培養的一樣,愛畫的,畫畫好的也都是有錢的主,畫畫的工具顏料哪樣都不便宜,想要在這上頭有些成就,日常練習耗費掉的恐怕就要讓普通的富戶叫窮了。


    所以這個愛畫的圈子也算是富貴人家有學問的一群人的圈子了,且很多圈子都是有交叉性的,這個人喜愛畫畫,有可能還是個才子,然後他的圈子裏便也會聽聞這個消息。


    一個傳一個,再有那見了的大加褒讚的,隨著畫作傳開的便還有個動人的故事。


    其實莊延最開始說的故事並不感人,男子不歸家算不得什麽大事,但不歸多年就讓人很有聯想空間了。


    是外出做生意出了事故?是外頭重新養了一房妻子,停妻再娶?還是說已經喪命在外?


    因莊延最開始說的時候便不具體,沒有言及莊父以何為生,少不得還有人懷疑是不是其父家中父母不喜此房妻室,讓兒子另娶,生生又是一個孔雀東南飛的開場版。


    才子文人從來心思細膩,愛愁思,愛多想。


    潛意識的偏向,讓他們從未想過莊延那個樣貌俊俏的小郎君身世有不堪之處,先入為主,誰都不想把那樣好看的人往壞處想,再見那畫卷,其母雖隻是側顏,但也可見美麗端莊之態,並不是那種淫、邪狐媚的模樣,初見為善,便多都把其當做了正室,真是做夢都想不到還有一種顛倒黑白的可能。


    人們認可正室是主旋律,能夠生得出有才華還長得好看的小郎君,卻不得夫家喜歡,正是人們必然要同情一把的節奏。


    同情之下,也就有好事的傳播這件事,希望畫中的那位莊父能夠聽聞,然後迴家看看。


    莊父確實聽聞了,不僅如此,他還跟著友人去看畫了。


    他混的圈子雖然不是才子圈,但他的友人裏頭也有消息靈通的,能夠引得才子爭相去看的畫作自然是極好的,他們也有好奇,不僅是畫作,還有那個故事,都讓人興起了看一眼的興趣。


    正好那日無事,彼此就結伴去了,那一天,正是第四天,曾師傅約定要交畫的日子。


    畫作本是卷好了綁了紅綢帶,還特意準備了一個絲絹畫囊裝著的的,莊父也有些名頭,強烈要求看一看,曾師傅無奈,趁著人還沒來,把畫作打開讓他們看了。


    的確是好畫,最難得還在於明明不是畫中人,但是看到的每一個人都能感覺得到畫中那一家三口的幸福美滿,想及故事現狀,多半都要喟歎一聲,莫名有一種看了悲劇的心情。


    “咦,莊兄,你和這畫中人有些像啊!”


    友人輕唿一聲,又仔細看了看那畫中男人,同女子一樣,也是側臉,但這個側臉就露出得比較多,畢竟他雖然抱著孩子在膝頭,目光卻是要看向站在桌旁的女子的,這一看,必然有所偏移,雖還不算露出整張臉,但大半張臉露出來,總能讓見過的人有些熟悉感。


    成年男子的容貌很少有大變化,這些年過去,除了莊父略長的胡須,一切都跟畫中仿佛。


    友人看看畫作,又看看莊父,看看莊父,又看看畫作,越是看越是覺得像,而再一想那故事,竟覺得或許是另一種事實。


    曾師傅就沒他想得那麽多,聽了這一句,也在對比,他是慣於處理畫作的,看到得也多,之前是沒這麽想,這會兒想了再看,道:“難怪總覺得熟悉,原來是常見的,莊老爺莫不是… …”


    他對莊父的身份知道大概,至於對方有沒有妻室等事就不甚了了,所以一時間想不到外室上去,反而想到陳世美之類始亂終棄的人物,一時間目光有些怪異。


    莊父自己見了那畫本也覺得有些奇怪的熟悉感,聽友人一說才恍然,可不就跟照鏡子似的嗎?再看那女子側臉,隱約有些熟悉,正想著,聽到曾師傅又說:“這位畫作的小郎君也是姓莊的。”


    一件事是偶然,兩件事是巧合,三件事都相符的話,恐怕真相就是那般了。


    莊父沒有第一時間反駁友人,他已經可以大致肯定這或許是自己的兒子,而他留在外頭的兒子也就那麽一個,想一想也是能夠想起來的。


    畫作那般栩栩如生,倒讓他記起了早就遺忘在腦後的佳人,這一想,莫名有了些得色——自己的種就是這麽出色!


    身為次子,又是勳貴人家,不講究讀書出身的,莊父自小就沒怎麽被管束,能夠學些文章完全是他自己的興趣愛好,奈何天分不夠,哪怕家裏頭不缺培養的資源,但他自己還是沒有學出頭,又受不得科考的苦,到最後也隻能拉一張才子的皮撐撐門麵。


    後來有了嫡子,被老爺子看重幾分,這才稍稍在兄弟當中抬起頭來了。


    莊父從來不說,但心裏頭覺出了兒子的好,後來的嫡次子沒有被老爺子重視,他也就不樂意再生嫡子了。說實話,正室端莊但容貌並不出色,不是他的喜好,有了嫡子也算能夠交代,他便任由喜好去跟美人風流了。


    但家裏頭庶女一堆也不見個庶子,外頭的女人又多是看中了便抬迴去,天長日久也隻能生女兒了,所以能夠遺落在外的兒子… …想來想去也就那麽一個了。


    兒子雖好,但兒子的娘實在有問題。


    風流的時候不覺得,隻當是樁韻事,得贈妾也是才子之間交往的慣常禮物,算不得什麽特殊,但若是這個贈妾生了兒子,情濃的時候覺得千好萬好,等到感情淡了,到底是覺得有些不妥當,壞名聲。


    所以後來莊父便再未曾去看過那母子倆,咳咳,當然,那時候他又有了更合心意的美人也是事實。


    或許是愧疚,或許是激動,或許就是一時雞血上頭,莊父和友人並沒有在看畫之後馬上走,而是等來了莊延。


    莊延何等人,早在進門的時候看到那個跟記憶中莊父極其相像的人就知道“來了”,輕輕唿出一口氣,這是他設想過的最好的結果——直接把本人引來,之後怎樣就要看臨場發揮了。


    不過,莊延之前哪怕是想了很多遍,但因為對莊父的性格了解不多,到底還是沒想到這位風流上頭的才子父親會有怎樣的對策,所以直接被認下的時候簡直是傻了。


    “傻孩子,我是你爹啊,你怎麽不敢認了?”莊父隻簡單問了兩個問題,確定了莊延是畫作主人之後,就直接上前認兒子了。此時更是一副慈父模樣,把莊延拉到身邊,憐愛地摸他的頭,用迴憶的語調說,“當年還那麽丁點兒大,如今就這樣大了啊,這些年,真是苦了你… …了… …”


    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有個女人一片癡心,無怨無悔地等著他,莊父的心裏就柔軟成一片,連那女人的身份問題也不想深究了,嘴一快,差點兒連“苦了你娘”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爹是可以認,娘卻不能亂叫,不是正妻的女人可沒有給他兒子當娘的資格。總算莊父還沒昏頭到家,沒有說出亂了禮法的話。


    即便如此,友人還是“一臉臥槽”.jpg地看著他,兄弟,你真的沒搞錯嗎?這是你的種!——我就知道你有兩個正妻出的兒子,這個明顯不是正妻出的,還要到處找爹的也就不是庶子,而是外室子了!


    好像頭一次認識莊父的友人滿臉的“臥槽”,最後轉為佩服,認識這麽久了,才知道你這麽會玩兒,嗬嗬。


    能夠從中二時期就自詡才子許多年,直到兒子都娶妻生子還不曾悔改的莊父顯然不是那種會看人臉色的人,更加沒有覺得自己認迴兒子哪裏錯了,反而覺得這可能還是一樁佳話,在不解真相的曾師傅的恭喜聲中,他欣然地摸摸胡須,然後跟友人告辭,決定迴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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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千金畫,欲尋生父家。——所有人都以為這句話的後半句是說尋生父迴家,卻不知莊延的另一層意思是“重列門牆”,被生父認迴家。


    眼下,一邊叫著“爹”,一邊喜極而“泣”的莊延順從地跟著莊父往自家走,他是真的沒想到能夠這般輕鬆完成了字麵意思,而莊父已經當眾認子,另一層意思的完成也就指日可待了。


    本來很有難度的“轉正”因為莊父這個神隊友而變得如此輕鬆,莊延在意想不到之餘也對莊父提升了一些好感度,這樣的隊友可不好找啊,哪怕他是別人眼中的豬隊友,但隻要能夠幫到自己,他就是自己的好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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