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迪斯聽到花開在?他耳邊, 他睜開眼就看到紅色的桃金娘鋪在?床上。泊瑟芬躺在?花裏,安靜地沉睡著,嫩枝上的新葉子正在?親吻她的手。


    他的手臂上被她的花纏住了, 這些植物異常粘他。


    哈迪斯撥開她臉上的花朵,黑暗的眼神裏麵藏著兇險的熱情, 他安靜得像是一塊毫無威脅的石頭,低頭將臉貼在?她頸窩內, 凝固般地沉浸在?她柔軟的花香裏。


    心髒燒得快要融化, 隻能這樣治標不?治本?地撫慰自己沸騰的感情。


    哈迪斯的手指已經穿過?她的頭發, 在?碰觸到她的皮膚前,又一寸一寸收迴?來。


    還不?是時候, 她在?慢慢放鬆警惕,對籠子的柵條開始視而不?見, 所以別嚇她。


    哈迪斯冷冷地貼著她的皮膚溫度思考,用盡了自己長年身處黑暗王座上磨練出來的耐性,克製地約束自己的一切瘋狂出軌的舉動。


    一旦習慣了這種焚燒感,忍耐成為了可能。


    無序的感情比起有條理的死?亡名單難處理得多, 但這不?代表不?能處理,他一天天在?適應厄洛斯那?種眼盲心瞎的孩子氣力量, 梳理自己暴躁的情緒。


    哈迪斯麵無表情地半眯著眼, 用臉頰輕蹭了蹭她的皮膚,繼續尋求幾絲可憐的安慰。


    泊瑟芬覺得熱,她像是被噩夢壓住地輕皺起眉,唿吸也加重了一分。


    造成這一切的男人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她, 動作緩慢得像是收迴?扒著籠子的巨大爪子,小心將尖利的爪尖藏起來。


    他看著泊瑟芬像是在?看一塊可愛的計劃泥板,新神需要的教導, 神職權屬的轉換,神廟的建立,貢品的數量……


    所以他不?能失控,不?能給德墨忒爾奪迴?她的可能性。要成為她可靠的教導者,而不?是被生殖欲控製的暴力神。


    哈迪斯邊揮開滿屋子的花朵,邊忍受著愛意的侵擾,像是在?思考工作那?樣思考著泊瑟芬的一切。


    還有她喜歡的東西?


    剛要出門的時候,哈迪斯陰沉地側臉沉思著,接著到又重新走到床邊。


    栽種在?冥土裏的豌豆已經開始枯萎,堅持了一天一夜的果實雖然還掛著,但已經能看出死?亡的未來。


    他看向泊瑟芬那?微皺著的眉頭,站在?原地好一會?,才伸手將那?個寬口瓶拿起來。然後化為無聲?的黑霧,轉眼來到馬車上。


    蓋亞厚重的身軀牢牢壓在?冥府之?上,以厄瑞波斯為邊界,祂的身軀不?進犯半步,也絕對不?讓冥土的毒氣衝出祂的身體封鎖汙染大地。


    哈迪斯每次出門都?很麻煩,因為蓋亞厭惡他出現在?任何有生命地方,那?些厚實可怖的泥土在?他眼裏就是無數的黑鐵武器,恨不?得在?他每次出行的時候,戳穿他的腳踝,或者絞斷車軸。


    他捧著豌豆苗,手腕上還落了一節桃金娘花苞,單手輕鬆地用韁繩甩了一下?的馬背,馬車立刻飛奔起來。


    在?車輪轉動的時候,哈迪斯動了下?無名指,手指上的戒指有一種暗啞的光澤,戒麵上的河流圖案開始移動起來,而現實的冥府地貌也頃刻間被改變。


    一段從斯提克斯河分出來的支流憑空出現在?車輪下?,給冥王的車駕開路。


    河水的力量衝刷過?前方一切的障礙,無數來不?及避讓的死?魂被衝碎。淒厲的哭嚎再次在?他耳邊響起來,本?來已經習慣的雜音,此?刻聽起來卻?有些難以忍受。


    哈迪斯煩躁起來,黑霧化為長鞭,冷酷地將那?些鬼魂跟擋路的怪蛇都?給抽飛出去。


    等到意識到自己情緒不?對,他才發覺自己一直盯著自己的戒指,代表權力的神力章戒,戴的地方卻?不?是他習慣的手指。


    喝葡萄酒中毒醒來後,記憶也隨著蘇醒過?來,她想要迴?家,還有將他送的戒指退還迴?來。


    示好遭到拒絕了,這是他在?泊瑟芬那?裏最常遇到的狀況,好像她一天不?拒絕他幾次都?是不?正常的。


    哈迪斯在?漫長的歲月裏早已經磨礪出堅硬的心性,他知?道石頭會?被水蝕穿,鐵會?被送入火爐裏融化,喜好熱鬧的心靈會?被無盡的黑暗吞噬,所以一時的拒絕不?算什麽?。


    泊瑟芬遲早也會?適應冥府的一切,忘記大地上的陽光。


    可要多長時間她才能忘記?


    哈迪斯手指死?攥著韁繩,黑馬的皮都?拉出裂痕,到底需要多少時間?


    這個問題讓他的黑瞳再次擴大,哈迪斯努力平息暴躁的情緒,命令自己冷靜下?去,愛神之?箭實在?太妨礙他思考了。


    或者該拔-出來?


    這個念頭隻是湧起一瞬,哈迪斯又想到一個危險的事實,他的感情或者不?止全來自愛神之?箭。厄洛斯那?種糟糕的力量跟阿佛洛狄忒一脈相承,最愛用來製造肉-欲的奴隸。


    可他麵對泊瑟芬的時候,要的並不?止是交合。


    哈迪斯想到泊瑟芬那?防賊一樣的眼神,活成無數生命的噩夢的冥神忍不?住歎息一下?,然後他發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馬車已經衝出了大地的裂縫,他來到了阿卡迪亞的土地上,晨早的第一縷陽光剛從海平線升起來。


    一切都?來得太容易了,蓋亞竟然沒有阻攔他的車子。


    甚至那?裂開的地下?道路,寬闊得像是在?歡迎他出來迎接陽光。


    哈迪斯漠然地低垂下?眼,想要伸手給自己的眼眸抹上黑霧,阻止陽光刺激他的眼睛。可是剛抬起手,就看到桃金娘開在?他手上,滿滿一手臂的花朵都?是生機的神力。


    見到陽光的花朵開心起來,一點都?沒有在?冥府拚命開放,卻?又轉瞬凋零的敗像。


    哈迪斯將豌豆苗放置到車前的牽引杆上,一臉公事公辦地等它吸飽陽光,然後拎著活的它迴?去討泊瑟芬歡心。


    大地也在?開心,因為他身上都?是泊瑟芬的氣息,濃鬱的死?亡力量甚至沒有讓草木枯萎,也沒有讓時間嚇到靜止。


    因為它們都?在?高興,生機的力量重新出現在?這裏。


    也難怪蓋亞會?給他讓路,祂喜愛泊瑟芬,連帶對他也隻能捏著鼻子忍讓了。


    哈迪斯在?等赫利俄斯那?輛拖拖拉拉的太陽車跑過?來,而豌豆苗已經感受到光,開始從垂死?的狀態中恢複過?來。


    它抬起葉子,欣喜地麵向著光芒,那?顆豌豆莢看起來都?飽滿了不?少。


    這立竿見影的效果,讓壓著性子的哈迪斯再次情緒翻滾起來,果然很喜歡陽光,她神力凝結出來的植物的喜悅簡直瘋狂到他視而不?見都?不?行。


    哈迪斯壓下?想要踩碎豌豆苗的衝動,卻?躲不?開滿身桃金娘的花朵。


    那?些花朵甚至掉到地上,變成嫩枝,估計要不?了兩天就能長出樹來,這是他的死?亡力量第一次被藐視到這種地步。


    他成為泊瑟芬的信徒,大地陽光和風都?不?怕他了。


    哈迪斯毫無威嚴地站在?戰車上,站成一棵花柱,因為那?截花枝的花朵已經多到能將他埋掉。


    終於他確定豌豆苗的根係撐破了陶瓶,快要開始瘋長的時候,立刻抬手將黑霧覆蓋到它身上,阻止它變成豌豆樹。


    豌豆長太大了,她沒法捧到手裏觀賞著。


    哈迪斯覺得泊瑟芬喜愛這顆豌豆苗,就像是喜愛埃及貓一樣,是要摟在?懷裏撫摸的,要是長得太高太重,就不?好看了。


    挑剔地看了一眼豌豆,曬了這麽?一會?陽光,能撐幾天不?死?。


    哈迪斯拍了拍身上的花朵,拎著豌豆打算迴?去,卻?看到手裏的豌豆苗伸出粗壯的莖,想要穿破黑霧,繼續碰觸陽光。


    這不?知?足,還不?怕死?的模樣,像極了拒絕他的泊瑟芬。


    哈迪斯眼神冰冷地盯著手裏的豌豆,“就那?麽?喜歡陽光嗎?”


    要多久,她才能忘記陽光的溫度?


    這個煩人的問題再次出現在?哈迪斯的腦子裏,或者她永遠都?忘不?了呢?


    手裏的豌豆頓時沉重起來,有一刻他很想將這玩意扔到海裏去,永遠都?不?要出現在?她床腳。


    可是她喜歡陽光,不?止豌豆,她其實更喜歡陽光。


    哈迪斯靜默地低垂著頭,這個弑父殺神都?不?動容的神明,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煩躁的根源,是來自挫敗感。


    不?是罕見的香料,貼金箔的好牛,黃金寶石。她喜歡的就是陽光。


    哈迪斯抱著一罐豌豆苗,像是一隻被鬥敗的戰犬,連頭發都?沒生氣地頹下?去,而此?刻頭頂上終於傳來太陽車碰撞天軌的噪音。


    他被驚醒地抬起頭,眼神漸漸兇殘起來。


    雄偉高大的提坦神站在?光明的戰車上,一絲不?苟地往俄刻阿諾斯的彼岸跑去,車輪飛濺出來的光明,灑落到人間。


    這份神職他幹了很多年,從來沒有出過?錯,今天也是陽光燦爛,毫無波瀾的一天。


    赫利俄斯甚至還能分神想一下?自己晚上的安排,例如睡覺前,在?金船上高歌一首,讓海裏的魚群都?飛躍起來給他跳舞。


    剛想到唱什麽?歌謠的時候,他就看到前方迎來一團恐怖的黑色風暴,危險來臨的時候,太陽神整個神都?是呆滯的,他看到黑霧漩渦中,一把長劍伸出來往他的車子削來。


    這毀滅性的攻擊,根本?來不?及避讓,戴在?自己頭頂的太陽金冠就被砍去了一半。


    赫利俄斯傻了地愣了許久,終於驚恐大喊起來。


    “哈迪斯!”


    這一天,許多人不?止看到日蝕,還看到太陽跟喝醉了一樣,歪歪斜斜在?空中踉蹌了很久才恢複正常。


    嚇得許多人類求著神廟祭祀給神明獻祭,擔心太陽毀滅了。


    ——


    泊瑟芬伸了個懶腰,身側跟著壁畫侍從,她剛洗漱好,正準備要去吃早飯。


    吃完飯後繼續學習,知?識就是力量,她要盡快將這裏的知?識塞滿腦子。


    早上醒來沒有看到哈迪斯,她忍不?住慶幸了一下?,畢竟要是醒來又看到熏香爐跟烤全牛誰都?受不?了,希望哈迪斯別再弄那?些可怕的“禮物”送給她了。


    最重要的是,千萬別跳舞。


    她想到哈迪斯的脫衣舞,忍不?住伸手扶牆,臉色都?漲紅起來。要不?是她還有點自製力,他們就要犯下?無可挽迴?的錯誤。


    泊瑟芬摸了摸自己的小良心,幸好還在?。不?過?她的豌豆苗不?在?了,難道從頭發長出來的豌豆已經變異到會?長腳自己去散步?


    或者是被哈迪斯當垃圾扔出去了?


    泊瑟芬心疼自己的消失的豌豆排骨湯,一臉憔悴地嘀咕著:“給我塊地,我要種出一桌子家常菜。”


    這裏的當地菜吃越多,越想迴?家。


    “你醒了。”前方突然傳來哈迪斯的聲?音。


    泊瑟芬立刻站直了身體,伸手揉了一把臉,企圖將自己臉上的紅暈消滅掉。“醒了醒了,哈迪斯。”


    這無營養的廢話,卻?不?得不?寒暄,不?然更尷尬。畢竟除去那?些亂七八糟“愛”的力量,他們現在?的“感情厚度”隻能算點頭之?交。


    泊瑟芬抬起頭,來不?及看清楚什麽?,一罐豌豆苗已經重新塞到她手裏。


    “你的豆苗還活著。”哈迪斯冷淡地說。


    泊瑟芬沒多想地說:“你拿去澆水了嗎?謝謝。”還以為他扔了。


    然後她發現懷裏的植物不?對勁,沉甸甸的野豌豆,葉子跟長出的豆莢茂盛到蓋住了整個寬口罐,罐體都?是被根撐破的裂縫。


    被哈迪斯提出去溜一圈,都?快成豌豆樹了。


    這長勢喜人到詭異,泊瑟芬都?不?知?道自己該先開心好,還是該懷疑這玩意的果實會?不?會?跟著變異,吃了會?不?會?食物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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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她打量手裏的豌豆苗時,發覺四周很安靜,哈迪斯的存在?感一向很強烈,現在?卻?有點低調過?頭。


    她還以為他走了,可是抬頭卻?看到哈迪斯一臉奇怪的沉默地觀察她,像是在?觀察一隻自己不?認識的動物,甚至是在?考慮伸手摸她毛的時候,會?不?會?被她撓破皮。


    這不?是哈迪斯正常的狀態,他時常亢奮,偶爾冷靜,這種試探性的目光很少見。


    泊瑟芬奇怪地跟他對視兩秒,就看到他往後退開幾步。


    往後退開?


    泊瑟芬眼睛都?給瞪圓了,他對她的態度就跟失控的公牛撞牆一樣,死?不?悔改,死?不?迴?頭,什麽?時候見他還會?往後退了?


    接著哈迪斯臉上出現一絲遲疑,那?雙沉黑的眼不?知?道藏著什麽?,冷得能治小兒夜啼。


    泊瑟芬默默地抱著自己的豌豆,腳已經忍不?住往後退,感覺今天的哈迪斯比昨天還不?好惹,他難道腦殼又燒壞了?


    終於她聽到哈迪斯輕微歎息一下?,實在?太輕太快,她都?懷疑是錯覺。


    然後她看到他放在?身後的手伸出來,從黑霧出現的光線一開始如同脆弱的蠶絲,白細的毛絲並不?晃眼。


    隨著黑霧褪去,仿佛黑暗中劃亮的火柴,搖搖欲墜的光芒綻放在?他修長的手指間。


    泊瑟芬唿吸一頓,像是空氣都?被這團朦朧的光給吞走。


    等到她終於看清楚,就看到是一個由花枝纏繞出來橢圓形籠子,裏麵藏著亮堂的光團。


    哈迪斯言語簡潔,“這是陽光。”


    泊瑟芬呆呆看著籠子,這籠子長得蠻像孔明燈的,特別是裏麵同樣都?是暈黃色的光,差別一個裏麵是燭光,一個是陽光。


    “想要嗎?”哈迪斯聲?音一點起伏都?沒有,完全沒有先前獻祭禮物的期待。


    泊瑟芬忍不?住點頭,“想要想要。”


    她顧不?上矜持,陽光啊,能放在?籠子裏的陽光簡直太稀奇了,她鄉巴佬見識少,真的很想要過?來觀察一下?。


    在?聽到她歡快的語氣時,哈迪斯動作就像是靜止般,好一會?才將籠子遞給她。


    泊瑟芬猶豫了下?,才小心地伸出手去接籠子,手指碰到他的指尖的時候,被他的皮膚溫度燙了一下?,她手指縮了縮,最後還是義無反顧地抓住籠子。


    陽光一下?就抱了滿懷,溫暖又不?燙人,熏著花籠的香,精巧得如同神造之?物。


    泊瑟芬的臉頰一下?就被曬軟了,眉眼柔和無比,在?古老的牆壁前,她拎著一籠子陽光,好奇地歪著頭看著,嘴角不?自覺地輕勾起。


    美?好得不?可思議。


    哈迪斯站在?光明邊緣,心裏的愉快壓抑不?住出現,是她的情緒。


    也是他的。


    是的,他要的不?止是交合,還有她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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