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夜幕如墨,電閃雷鳴裹挾著狂風暴雨,好似一頭兇猛肆虐的巨獸,將整座別墅無情地籠罩在一片陰森的黑暗之中,那壓抑的氛圍,仿佛能掐出水來,讓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之感油然而生。


    彼時,顧笙與兩個傭人、一個管家共處家中。她獨自一人待在三樓的影院裏,正觀看一部鬼片,試圖借此鍛煉自己的膽量。


    突然,一道如利刃般的金色閃電,冷不丁地從寬大的玻璃窗上一閃而過。刹那間,顧笙嚇得尖叫出聲,手中捧著的爆米花也不受控製地灑落一地,玉米粒在地上四散滾動。


    那扇潔白寬大的玻璃窗正對著黑色幕布,恰在此時,影片中恐怖的鬼怪即將現身。閃電的映照下,那鬼怪的形象被照得格外清晰,其麵目醜陋不堪,皺巴巴的臉上流淌著仿若真實的鮮血,眼神逼真得好似要衝破屏幕,直逼眼前。


    便是這看似平常的一幕,卻宛如一把神秘的鑰匙,瞬間打開了她那塵封已久的記憶之門。


    顧笙瞬間陷入了失控狀態。


    她不受控製地尖叫著,那尖叫聲愈發高亢刺耳,仿佛要衝破電影院的天花板,直抵雲霄。她雙手緊緊抱頭,嘶聲力竭地唿喊著,指甲幾乎深深嵌入頭皮的肉裏,仿佛要將內心的恐懼通過這種方式宣泄出來。兩條胳膊也被她自己抓得鮮血淋漓,一道道血痕觸目驚心。


    她開始在地上手舞足蹈,像個失去理智的人般來迴瘋跑,嘴裏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著:“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你要什麽我都給你,你不要抓我,求求了。”那聲音中充滿了恐懼與絕望,仿佛身後真的有索命的惡鬼在緊緊追趕。


    她跑得越來越快,慌亂之中,因被障礙物阻擋了去路,整個人狠狠摔了一跤,一時掙紮著站不起來,便隻能趴在地上,繼續拚命往前爬,手腳並用,仿佛多停留一秒,就會被那未知的恐懼吞噬。


    聞聲匆匆趕來的管家與傭人,看到這般驚心動魄的場景,心中雖也充滿恐懼,但還是強作鎮定地趕忙給顧遠舟撥打電話。


    傭人用輕柔且安撫的語氣說道:“顧小姐沒事兒的,我們大家都在呢,顧先生馬上就迴來了,不用怕,不用怕,一切都是虛幻的。”然而,此時的顧笙已然陷入極度恐懼之中,根本聽不進任何安慰的話語。


    她的喊聲依舊撕心裂肺:“我真的求求你們了,別對我動手,好不好呀?我真的跟顧家沒有關係,你們去找顧家的人啊,我隻是被收養的,我對他們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求你們放了我。”此刻,顧笙的腦海中仿佛有幾十個人將她團團圍住,對她虎視眈眈,讓她陷入了無盡的恐懼深淵。


    她無助地蜷縮在角落裏,整個身子如同秋風中的落葉般瑟瑟發抖。


    管家見情形不妙,深知這樣下去顧笙極有可能會做出更過激的行為,趕忙指使傭人去樓上取早已備好的鎮靜劑。不然等顧遠舟迴來,隻怕會被失控的顧笙抓傷,而顧遠舟必定也舍不得給她打鎮靜劑。


    管家望著這混亂不堪的場麵,不禁長長地歎了口氣,臉上滿是擔憂與心疼。自顧笙被找迴,至今已快六年時間,這期間她僅發病兩次。一次是見到顧家的當家主母,另一次也是在類似這樣狂風暴雨的惡劣天氣裏。而今天,已然是第三次發病了。


    顧遠舟當時正在一家酒店裏進行線上會議。


    酒店的隔音效果極佳,厚重的窗簾也被拉得嚴嚴實實,將外麵狂風暴雨的惡劣天氣完全隔絕在外,絲毫無法影響到室內靜謐的氛圍。


    管家打來第一通電話時,顧遠舟並未接到,彼時他正全神貫注地介紹一款產品,忙得不可開交,全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之中。


    直到他完成手頭的工作,輪到下一位老總介紹自家產品時,秘書才匆匆將電話遞給顧遠舟,焦急地說道:“顧總,別墅那邊管家打了三通電話。”


    聽聞此言,顧遠舟瞬間緊緊眯起眸子,周身散發出一種仿佛世界下一秒就會崩塌的強大氣場。他與管家之間甚少通話,且他也曾鄭重叮囑管家,唯有在萬不得已、發生極為重大的事情時,方可致電於他。此次管家竟連打三通電話,想必定是極為嚴重之事。


    他緊緊咬著下嘴唇,目光冰冷如霜,毫不留情地打斷正在進行介紹的老總,臉色陰沉得仿佛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語氣冰冷嚴肅地說道:“不好意思,我現在有緊急事務需要處理。迴頭我會親自登門致歉。”


    匆匆言畢,顧遠舟便心急火燎地飛奔出酒店。


    助理的車早已在樓下靜候,而家庭醫生也在顧遠舟的緊急通知下,匆忙趕至家中。


    一路上,顧遠舟心急如焚,心髒仿若失控的鼓點,劇烈跳動不止,仿佛要衝破胸膛。望著車窗外電閃雷鳴的惡劣天氣,顧遠舟懊惱不已,猛地一拳重重砸在自己大腿上,自責道:“都怪我,怎麽就沒留意天氣變化呢!”


    顧笙好不容易才恢複了幾分正常,那些不堪迴首的肮髒往事也在漸漸從她腦海中淡去,都怪自己太過疏忽,竟未留意天氣變化,才導致這般狀況發生,這一切罪責皆在他啊!


    在一遍又一遍的自責中,很快,他們便抵達了別墅。


    顧遠舟如瘋了一般,朝著別墅狂奔而去,那速度之快,即便是身形矯健的助理,也未能追上他的腳步。


    管家早已在門口翹首以盼,見顧遠舟歸來,趕忙迎上前去。兩人一邊往樓上疾步走去,管家一邊說道:“張醫生此刻正在房間裏為顧小姐檢查身體。”


    “顧笙現在情況如何?”顧遠舟焦急地問道,腳步匆匆,神色緊張。


    “實在抱歉,顧先生,方才顧小姐情緒過於激動,又開始自殘,實在沒辦法,我隻好給她打了鎮靜劑。”管家一臉愧疚地說道。


    聽聞此言,顧遠舟的腳步瞬間頓住,他緩緩迴頭,冷冷地睨視著管家。為了避免顧笙聽到門口的爭吵聲,他極力壓低聲音,每個字都仿佛是從後槽牙間硬生生擠出來的,咬牙切齒地說道:“你現在倒是越來越‘會’辦事了。”


    “對不起,顧先生,當時情形危急,如果我不這麽做,顧小姐的生命極有可能受到威脅。她的兩條胳膊、兩條腿,甚至連臉都被自己抓得傷痕累累。我當時實在是別無他法。”管家滿臉自責,愧疚地低下了頭。


    畢竟當時那種情形,若不采取措施,顧笙極有可能陷入徹底失控,進而傷及周圍的人。打了鎮靜劑後,至少在顧遠舟和醫生趕來之前,顧笙不會蘇醒,自然也不會看到那些令人揪心的淒慘畫麵。


    顧遠舟緩緩且輕柔地推開了臥室的門。


    目光所及,顧笙安靜地躺於床上,身軀之上密密麻麻插滿了各類監測儀器的連接線與輸液管,宛如一隻被困於無形牢籠的脆弱小鳥,顯得那般無助與可憐。


    她麵色慘白如紙,毫無血色,雙眸緊閉,仿佛陷入了一場無盡的噩夢之中。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微顫抖,恰似寒風中瑟瑟發抖的秋葉,每一絲顫動都似在無聲訴說著她方才所經曆的痛苦掙紮。


    顧遠舟腳步放得極輕,仿若行走在薄冰之上,緩緩靠近床邊。他緩緩伸出手,試圖輕柔地觸碰顧笙的手,然而,那隻手卻在半空中驟然停住。隻因,他滿心皆是不忍,實在無法將手落下。


    顧笙的雙手,被抓得血跡淋漓,幾乎尋不見一塊完好無損的肌膚,一道道觸目驚心的抓痕,仿佛在以一種無聲卻震撼的方式,傾訴著她方才所曆經的痛苦掙紮。


    “遠舟,你難道不知道今天有閃電暴雨嗎?”張醫生眉頭緊蹙,話語雖略顯嚴厲,卻句句皆是為顧笙著想,“這都已經九點多了,正常五點就下班了,真不知道這四個小時裏你都在忙些什麽,居然連外麵如此惡劣的電閃雷鳴都沒察覺到。若不是管家及時打了鎮靜劑,就她現在身上這些傷來看,恐怕你都再也見不到她了。”


    顧遠舟的臉色愈發陰沉,聲音低沉得仿若從深淵傳來:“這是我的疏忽,今天事務繁雜,我竟沒留意查看天氣預報。”


    “你現在說這些已然晚了。”張醫生說道,“你又不是不清楚顧笙的身體狀況,以及她所經曆的那些事,怎能還如此馬虎。難道前兩次的折磨,還沒在你心中留下深刻陰影?她好不容易稍有好轉,卻又變成這樣。”


    前兩次發病,顧笙恢複理智後,近乎半年未曾與顧遠舟交談。她深陷於一個惡性循環的狀態,將所有過錯歸咎於自己,始終不願從中清醒。發病最為嚴重的那次,她整整一年未與顧遠舟說過話,還數次在深夜偷偷跑出去。而她這般舉動,不過是不想讓顧遠舟為自己這個“瘋子”日夜憂心。


    如今,同樣的事情再度發生。這次,顧笙又會沉默多久呢?又會做出怎樣令人擔憂的事呢?此事,無論是顧遠舟、張醫生,還是別墅裏的任何人,皆不敢再深入去想。即便往最好的結果去揣測,他們依舊心生畏懼,不敢去觸碰這個念頭。


    “傷口我都處理好了。接下來你就在這兒好好守著,我迴去再開幾副調節神經的藥,你讓助理過來拿。”


    “嗯。”顧遠舟應道,“管家,送客。”


    臥室裏,便隻剩下顧遠舟與顧笙。


    顧遠舟在床邊的椅子上緩緩坐下,凝視著顧笙,看著看著,眼眶瞬間泛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幾欲奪眶而出。顧笙向來最怕見到顧遠舟這般模樣,生怕會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增添無謂的負擔。於是,顧遠舟趕忙走進洗手間。


    任由涼水不斷衝刷臉龐,可腦海中的記憶卻如影隨形,揮之不去。他的雙眼依舊紅得厲害,仿佛是被內心的自責與痛苦染成這般顏色。


    明明已經三年未曾發病,卻因自己照顧不周,顧笙再度陷入這般境地。顧遠舟內心的自責如洶湧的潮水,幾乎將他淹沒。他甚至萌生這樣的念頭:顧笙所遭受的那些皮肉之苦,自己也應在身上留下刻骨銘心的印記,讓這些記憶時刻警醒自己。隻要再有一次類似情況,那麽顧笙所受的皮肉之苦,他願以五倍奉還於自身。


    正這般想著,顧遠舟瞧見了一旁的剪子。他緩緩伸出手,將那把剪子拿起,而後勾起自己大臂內側的皮肉。


    就在剪刀即將割下的千鈞一發之際,外麵驟然傳來顧笙唿喚顧遠舟名字的聲音。她的聲音虛弱而微弱,仿佛風中殘燭般飄忽:“顧遠舟,你在洗手間嗎?你在洗手間裏做什麽呀?”


    顧笙透過玻璃門折射出的模糊身影,隱約瞧見顧遠舟似乎正手持一把剪刀,正朝著自己的肩膀狠狠戳去。


    顧遠舟瞬間一怔,急忙放下剪刀,迅速整理了一下臉上複雜的神色,而後匆匆從洗手間走了出來。


    “我剛洗了把臉。”顧遠舟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淡如水,眼中刻意隱去了顧笙所預想中會出現的心疼或是自責之情。


    顧笙緩緩垂眸,目光落在自己傷痕累累的身上,嘴角泛起一抹苦澀而又自嘲的淺笑:“我好像又給你添麻煩了。”


    顧遠舟趕忙慌亂地搖著頭,急切說道:“這怎麽能叫麻煩呢?你……你適當來這麽一次,其實也挺好的。最多不過是你受點皮肉之苦,但這並不會改變什麽呀。”


    顧笙的視線緩緩上移,重新落到顧遠舟的臉上,目光平靜如水,卻又仿佛洞悉一切般說道:“顧遠舟,你剛才真的洗了臉嗎?可你臉上連一點水漬都沒有。”


    他剛剛分明是想用剪刀傷害自己,不是嗎?難道是因為自己發病,他才產生了這般自責的情緒?她所承受的傷痛,他竟也想一並承受。這又何苦呢?


    顧笙醒來後的情緒,與發病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顧遠舟對此記得格外清晰,在剛剛找迴顧笙的那段日子裏,她整日都沉浸在鬱鬱寡歡的陰霾之中,既不會展顏歡笑,也不會傷心落淚,更不會流露出絲毫難過之情。臉上始終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模樣,宛如一座沒有情感的冰山。


    她與人交談的次數寥寥無幾,仿若將自己隔絕在一個孤獨的世界裏。每天隻是靜靜地坐在院子裏,目光呆滯地盯著太陽,陷入無盡的發呆之中。


    後來,在顧遠舟無微不至的陪伴下,顧笙終於漸漸有了一絲情緒的波動。不再隻是日複一日地坐在院子裏對著太陽發呆。


    顧遠舟特意在院子裏搭建了一個菜棚,裏麵種滿了各種各樣新鮮的蔬菜,翠綠的葉子在陽光下閃爍著生機的光芒。還精心打造了一個小花園,裏麵繁花似錦,五彩斑斕的花朵爭奇鬥豔,散發著迷人的芬芳。


    自那以後,顧笙每天起床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悉心照料那些蔬菜與花朵。在這種溫暖的陪伴下,顧笙終於如同沉睡的花朵漸漸蘇醒,有了一絲屬於人的活力與生氣。


    她對顧遠舟說出的第一句話是:“顧遠舟,菜棚裏的西紅柿,你吃。”顧遠舟當時激動得幾乎要落下淚來,隻能拚命地隱忍著,不讓淚水奪眶而出。


    而如今,不過五年時間,難道又要重新養出那個鬱鬱寡歡的顧笙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京港親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三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三姐並收藏京港親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