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好,比守在娘跟前,更值。」


    顧橫之無言搖頭。他曾經義無反顧,可現在他卻無法辨別,值與不值。


    因為再多的功勳,都換不迴阿娘健康的身體。


    「生老病死,是每個人都逃不開的命數,我不怕死去。」君綿反而勸慰他。她早已看開,唯有一點執念,「隻是放心不下你弟弟,蓮子他……」


    她說著話,眼珠轉動,往他背後的屋門、往窗外張望。


    顧橫之放在絲被上的手不由收緊了,小心翼翼地說:「我收到信的時候沒和他在一塊兒,心裏著急,就沒等他,先趕迴來了。」


    見阿娘眼神變得黯淡,他趕忙找補:「錚姐還在後頭,他或許和錚姐……」然而沒有把握的話,他到底不敢說出口。怕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君綿見他這模樣,便知道她的小兒子沒有迴來,說:「也好。他不迴來,對他,對南疆,都好。」


    她無可奈何地嘆息,又習慣地慢慢地釋然。


    許久,君綿又想起一個人,「那,賀靈朝呢,還好嗎?」


    顧橫之將她的變化看在眼裏,心中鈍痛不已,忙說:「他,他還好,也很擔心您……」


    「這麽擔心,怎麽不跟你一塊兒來?」顧穰生的聲音跟他人一同走進室內。


    「爹。」顧橫之起身給他讓出位置,低聲解釋:「他想來的,但沒法來。」


    「哼,真想來,怎麽可能來不了?」顧穰生沒急著過來,在衣桁上拿了條帕子擦肩甲上的水汽。


    他身板尚且硬朗,鬚發盡白,眉頭皺出深邃紋路,「你自己說說,哪兒有這樣的兒媳?當初我就不同意,你非得那妮子不可,要死要活的,像是天上有地上無。現在看看,有什麽好的?」


    「爹。」顧橫之聽不下去,打斷他:「他是真的走不了,他的處境也並不好。當初是我執意要和他在一起,是我不肯放手。不管現在還是以後,出現任何局麵的責任都在我,我認得心甘情願。所以不關他的事,您也不能怪他。」


    顧穰生見他這麽護著,更來氣:「你認了?你爹我不認!」


    「別吵了。」君綿聽得耳疼,開口叫丈夫:「顧穰生,你再吵就出去。」


    「阿綿。」顧穰生當即收了聲音,幾步跨到床前,委委屈屈地說:「阿綿,你是不知道這兔崽子幹什麽了,他在宣京……」


    旋即又打住嘴——阿綿才清醒不久,他不能把那件事告訴她,讓她跟著難受、擔心。


    於是他轉臉向大兒:「你既然有被責怪的覺悟,那日後就給我待在蒙陰,哪兒也別去!滾!」


    顧橫之當然不答應,但怕他娘難受,就忍住沒有反駁,轉身出去看他娘的藥。


    待到傍晚雨霽雲收,君綿再次睡去,父子倆才到書房關上門好好談一談。


    顧穰生最在意的,不是他捏著鼻子認下的兒媳沒來探望他妻子,而是另有其事:「是誰給你出的主意,讓你向皇帝上書加入禁軍?」


    「我自己的主意。」顧橫之坦然地麵對他的怒火,「您不是說要讓麽,我自請加入禁軍,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做事,不是更能令他放心?」


    「你到禁軍去,那你弟弟在京城這麽多年,你娘忍耐這麽多年,算什麽?」顧穰生一拍桌子,「我告訴你,你除了接你老子的衣缽,沒有別的路可走。你自己上的書,請的願,你自己想法子去讓皇帝收迴成命。不然,別怪我硬來!」


    顧橫之堅持道:「我不去。」


    「顧鈺!」顧穰生叫他的大名,喝道:「你背的家訓,學的槍法,練的軍陣,都出自哪裏?難道你都忘了?我顧家子弟曆來以戍邊衛方為己任,不戎馬沙場,豈有窩居京城、貪圖安逸之理?」


    他實在想不通,隻能試圖去找出個最有可能的理由。


    「我沒有忘記我的責任。」顧橫之這些天身心俱疲,失了幾分冷靜,忍不住辯駁:「不管天南地北,隻要爆發戰爭,我都願意立刻上前線。可眼下四方和平,為什麽一定要我留在南方軍?我在南疆做邊軍,和我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做禁軍,又有什麽不一樣?難道我離開蒙陰,我就會荒廢功夫,不求上進麽?」


    「南方軍乃至南疆並非缺我不可。如果您的衣缽就是帥印,也不是隻有我才能繼承。我不敢說自己一定比錚姐強,您又為什麽不能給他們一個機會?」


    「你說什麽?」顧穰生想要掏掏自己的耳朵。


    他們少有深入交流的時刻。從大兒子出生那一刻起,顧穰生就視之為自己的接班人,南方軍下一任主帥。直至今日今時,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株傾注心血的苗子會出走南方軍,遠離南疆。


    禁軍是什麽玩意兒?啊?


    顧穰生用一種怪異的目光打量大兒子,仿佛他變了個人似的,最後不由自主地問:「你到底是怎麽了?」


    顧橫之不說話。


    令人窒息的寂靜中,房門突然被扣響,很慢地一下兩下三下。


    顧橫之離得近,去開了門。


    顧元錚風塵僕僕,神色寥落又肅穆,不知在門外站了多久。


    顧橫之愣了愣,「錚姐……」


    「我有急事想要稟報大帥,就沒等他們通報。」顧元錚很鎮定,轉頭看向顧穰生。


    顧大帥尷尬一瞬,便穩住了,抬手道:「你說。」


    顧元錚便說出皇帝點了裴明憫做隨訪使節的事,「但是,他拒絕出使,沒有跟我們的人一起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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