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富態老者竟然就是許遜許天師?費景庭駭了一跳,當即躬身施禮:“後輩弟子費景庭,見過祖師!”


    許遜麵色淒苦,擺了擺手:“不用外道。你一身本事除了那劍仙之術,隻怕沒有幾分源自淨明。


    凡五百年間不見淨明弟子登入此界,不想今日倒是例了外。人間界可還安好?”


    費景庭起身迴答道:“軍閥混戰,民不聊生。”頓了頓, 費景庭又道:“淨明凋零,後輩修士再也無法施展術法,唯有先師修習劍仙之術,這才勉力支撐下來。”


    那淨明祖庭西山萬壽宮都被天師府給鳩占鵲巢了,何止是凋零?說不好聽的淨明一脈就差除名了。


    許天師感歎道:“道統斷絕,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人間界元炁可還充裕?”


    “幾乎斷絕。”


    許天師便道:“天地元炁自漢時起便日漸稀薄, 我從人修行之時,罕見靈髓仙草, 金丹能煉製出三轉便算不錯, 九轉金丹便隻聽過從未見過。


    我遍訪修行中人,都道元炁遲早有斷絕一日。待斷絕之時,便是道統無以為繼之日。所謂兒孫自有兒孫福,這卻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他頓了頓,盯著費景庭道:“你能登入此界,想來有大機緣在身。凡有大機緣者,必有大磨難。景庭不可輕忽。”


    “多謝祖師提點。弟子現下就有疑惑,此間靈機充裕,卻隻能神魂偷入,可神魂無法修行,有如入寶山卻空手而歸,不知祖師可有提點?”


    許遜道:“你以陽神遨遊此間, 自然無法修行……”


    修行的路數, 先築基, 此步驟最為簡單, 道門講究百日築基。就是說通常有點根骨的, 百天左右就能調和精氣神, 達到築基的要求, 邁入修行門檻。


    築基之後各家各派叫法不同,可論及真實修為,大概可分為後天、先天、鬼仙、人仙、地仙、天仙的路數。


    便比如煉精化炁,這是在後天的境界裏找尋進入先天的步驟。待到了煉炁化神,這就是先天去往人仙的路數。


    如今費景庭的境界依舊停留在煉神反虛,可神魂卻進入虛無界,因著修習了天目術,神魂異常強壯,所以還有了那麽一點煉虛合道的意思。


    內丹術的路子,或者以點連線,打通周身經脈,之後以線連麵,繼而通體返虛;或者再反過來。


    按照正常的路數,費景庭打磨神魂之後,修行的重點還在肉身之上。通過不斷的吸納天地元炁,讓整個肉身與天地元炁再也不可分割。


    練就神仙體,而後一念便可肉身進入虛無界,再在此間淬煉神魂。


    於是先有性命雙修,此後便是內外雙修。性命雙修此前講過,就不再提了。這內外雙修,內指精氣神,外指的就是身體。


    到了人仙這一步,費景庭早就跨過了性命雙修的路數,如今需得內外雙修。可惜人間界天地靈機斷絕,費景庭縱使修行一生,隻怕也無法將肉身練就神仙體。


    許天師言辭直白,將個中修行路數講了個透徹,聽得費景庭好一陣失魂落魄。


    原以為以神魂進入虛無界冒了極大的風險,總要有些收獲才是。不想卻得了這麽個結果。


    感知之中費景庭意念略略消沉,許天師寬慰道:“你尚且年輕,日後總有機會……”


    費景庭不得不打斷道:“稟告祖師,不是弟子沉不下心,實在是人間界靈機斷絕,隻怕修行起來無以為繼啊。”


    “哎,如之奈何。此為劫數,人力難以扭轉。”


    費景庭沉默了一陣,不死心道:“祖師,敢問這劫數又是什麽說法?為何天地間靈機就此斷絕了?”


    許天師隨手一指,硬生生在身側開了個大洞,洞外便是虛無界,感知中那魂魄海洋近在眼前。


    “此為天界,又稱虛無界,元炁自此隨神魂透過縫隙進入人間,蓋因此間元炁太過充盈之故。奈何自兩漢之時,便有外邪侵入此間,攫取元炁。景庭莫看此間元炁充盈,實則比之兩漢時殘缺的不可以道理計。”


    “外邪?”


    “正是外邪。我曾與張天師言語過,張天師飛升之時,外邪尚且不見蹤影。其後不過百年,便有外邪滋生。那外邪頗為詭異,稍有不慎,沾染之後便會毀去道心,繼而化作外邪。你進來時可曾見過通體如墨的人獸?”


    “見過,還打過一場。”


    “哎,說來慚愧,那些人本是弟子後輩,獸……便是當日從人間界飛升時所攜雞犬。”


    好家夥!許遜飛升時帶著全家四十二口一起飛升,連帶家中雞犬。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就源自許天師。未曾想到,飛升的雞犬刻下竟然化作了通體如墨的邪物!


    仔細想來,莫非那黑鶴就是雞?那黑蛟莫非是犬?


    思索間,許遜感歎道:“非但是它們,便是我,也隻得枯坐此間,謹守道心。說不得什麽時候便會抵不過外邪侵襲,與那外邪一道為禍此間。”


    “祖師,何以至此啊?”費景庭真是嚇了一跳。這可是許天師啊,淨明的祖師!連許遜都抵擋不住,那自己來日飛升,豈不是就跟個渣渣一樣,上去就得送菜?


    許遜隻是搖頭不語。


    半晌才說道:“你若不信,就看看吧。”


    說話間,許遜轉動身形,露出後背,直把費景庭驚差一點神魂不穩。那祖師的後背上,分明沾染了一團墨跡。偏偏那墨跡有如活物,扭曲著依稀能辨認出眉眼來,分明是另一個祖師許遜。


    “這,這……”


    正果身形,許遜道:“此為道劫,我與張天師等於那外邪鬥過不知多少場。外邪損傷了一些,修行之人損傷了更多。眼看抵擋不住,我便用了畢生法力,將此界與人間界的幾個豁口堵住,人間界靈機斷絕,想來也有此因。”


    原來如此。


    天界、天庭,有關記載不知凡幾,大約有天梯、天門之說,便是飛升之時,飛升之人大多肋生雙翼,而後登天飛升。那是因著虛無界與人間界本就相連,那連通的位置便是兩界的豁口。


    許天師與張天師對付不了外邪,許天師生怕外邪侵入人間,幹脆以絕大法力封禁了豁口。


    再加上那些外邪本就消耗了虛無界不少的元炁,這才導致人間界靈機日漸稀薄,直到此時幹脆斷絕。


    難怪曹仙姑與衛薑都說,不到天仙不要飛升。想來許天師就是天仙之姿,連許天師都被外邪沾染了,費景庭小小的人仙,真要是自不量力飛升上來,想來連渣渣都算不上,一個照麵就得被外邪給滅了。


    想通此節,費景庭心中隻剩下了不甘。好容易修行成了人仙,眼看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從此壽元不再受肉體凡胎所限,哪裏想到卻困在了此節:退則修行無以為繼;進則修為低微抵擋不住外邪侵襲。


    真是……不甘心啊。


    ………………………………


    九山頂。


    嘭~


    又一發子彈打在鋤頭上,衛薑心中膩歪得緊!


    原以為自己得了槍械,便是麵對費景庭與符芸昭二人聯手,也能有作為。哪裏想到對方比自己還不要臉!


    那符芸昭手中槍械噴吐不停,時不時引雷劈將過來,卻始終不曾靠近。另一個更過分,一直不露麵,隻是躲在暗處放冷槍。偏偏槍法極準,衛薑不得不分心應對。


    如此鏖戰了一刻,衛薑下定決心,說什麽都得把放冷槍的揪出來。


    萬千蔓藤席卷而去,將符芸昭的土蚰蜒撕碎,又與火孔雀糾纏在一起。趁著符芸昭一時間無暇他顧,衛薑施展遁術,瞬間便遁出去二裏開外。


    神識感知,立刻便察覺到趴在樹冠上放冷槍的‘費景庭’。


    甩手便是一梭子盒子炮,子彈將樹冠打得枝葉翻騰。費景庭好似沒骨頭一般,抱起槍械扭身便遁走。


    “好賊子,你想往哪裏逃?”


    事到如今,眼見費景庭如此做派,衛薑便是再傻,哪裏還看不出來這費景庭是假冒的?


    當日費景庭修為低微尚且與衛薑鬥了個天昏地暗,如今修為高了,怎麽會避之如蛇蠍?


    衛薑禦空而行,瞅準時機,鋤頭一晃便有一束光照在符蛟身上,那符蛟略略一怔,跟著便神魂不穩,身形變化迴原本模樣,魂魄被牽連著抽取出了一半。


    便在此時,身下一顆老鬆陡然炸開,萬千鬆針有如無數尖刺,席卷著朝衛薑籠罩過來。


    衛薑冷哼一聲,鋤頭揮舞,便將鬆針遮擋下來。術法中斷,待迴神一看,卻見符芸昭已經停在樹冠上,九節鞭化作的鉤鐮與漫天的鋤頭鬥在一起。她手中拿著拂塵,揮舞間萬千絲線刺將過來。


    這拂塵不是凡品,衛薑不敢大意,趕忙遊走避開。


    “小白白,怎麽樣了?”


    魂魄歸位,符蛟卻好似大病一場般臉色蒼白。別說是靈蛇,便是符芸昭被抽取神魂暴露在罡風之中也不好受。


    符蛟此刻隻感覺耳鳴眼暈,卻強撐一口氣搖搖頭,一言不發遁走而去。沒一會兒便傳來狙擊槍的槍聲。這會兒符蛟愈發小心,開一槍便立刻遁走,變換身位,再也不給衛薑找到自己的機會。


    符芸昭與衛薑隔空鬥了半晌,越打越上頭,沒一會兒便忘了早先定下的策略。


    突擊步槍幾個彈夾打空,她便棄之不用。單單以拂塵與那衛薑鬥法。趁著絲線糾纏衛薑,騰出手來符芸昭手掐法訣,周身真氣鼓動,劍指一點,晴空便是一道碗口粗細的天雷劈將下來。


    那衛薑卻輕飄飄以鋤頭一帶,蘊含萬鈞之力的雷霆便劈在一旁,生生將幾棵樹劈得焦黑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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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薑譏諷道:“你一身本事不是得自我,便是學自費景庭,還想對付我?迴去修出神通再說吧。”


    “嗬,你又好到哪裏去了?鬥了許久,不過仗著帶著的破鋤頭。有種你丟了鋤頭與我鬥上一鬥?”


    衛薑冷哼一聲,也不答話。略略感知,便知道洞穴那邊衛神通遇到了麻煩。不想張樂瑤不聲不響的就修成了先天巔峰,隻差一步便是人仙。布下的陣法很是厲害,生生困住了銀甲屍。


    衛神通一身本事都在銀甲屍之上,刻下隻能仗著黑幡放出兇煞與張樂瑤周旋,卻隻有招架之力,沒有還手之功。


    “廢物!”罵了一嘴,衛薑避開襲來的拂塵,手中法訣變換不停,劍指一點,便有一點靈光飛想山崖。


    那靈光飛出十幾裏,正在與衛神通激鬥的張樂瑤感知到,抬頭看了一眼,立刻神色大變,喊道:“關熙怡,小心有變!”


    山崖石坪之上,樣子貨猞猁隻敢守在洞口,幾個小的以及倪秋鳳都躲在洞穴之中,留下應對的隻剩下胡七姑與關熙怡。


    張樂瑤喊聲剛至,二者便看到那一點靈光襲來。


    關熙怡尚且沒反應過來,就被胡七姑一把推開:“小心術法!”


    說也奇怪,那靈光越過被困的銀甲屍,絲毫不理會胡七姑與關熙怡,卻一頭紮進集裝箱房的廚房裏。


    俄爾,廚房門開,那被拘在此間的完顏童記不知如何掙脫了繩索,也破開了身上的束縛,雙眼一片茫然,看著好似換了個人一般,冷漠的瞥了兩女一眼。


    隨即縱躍起來。


    “哪裏跑!”


    胡七姑起身,雙掌泛起光華,在半空與完顏童記接了幾招。也不知衛薑在完顏童記身體裏種下了什麽東西,幾招一過,胡七姑便被完顏童記打落下來。


    落地之後噗的吐了一口鮮血。


    那完顏童記飛騰到銀甲屍身前,劃了個古怪的手勢,略略一引,漫天飛舞的符紙便通通粉碎,化作灰燼。


    銀甲屍這會兒虛弱至極,連動彈一下也難,完顏童記小小的身形,單手拎著銀甲屍,縱躍著便跳下了山崖。


    張樂瑤引雷便打,半空的完顏童記幹脆丟出銀甲屍來接雷。落地後扭頭便跑。衛神通好似得了消息,趁著孔隙跑到銀甲屍身前,一張黃符貼上去,跳在銀甲屍背上,二者也開始跑,隻留下幾個兇煞糾纏張樂瑤,負責斷後。


    與符芸昭糾纏了好半晌的衛薑眼見得逞,悄然退出老遠,說道:“還算有些長進,就是不知費景庭跑去了哪裏?莫非是飛升了?嗬,但願他還能迴來。衛離,後會有期。”


    言罷,丟下怒不可遏的符芸昭,一個遁術便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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