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山下,夕陽藏身於山後,天色漸漸昏暗下來。


    山腳下的一塊地方,不知何時搭建了祭壇,幾個黑袍人圍在祭壇四周,旁邊還有十幾號人手護衛。


    當先的大祭司念動咒語,眉心亮起一道銀色豎紋。


    刹那間陰風陣陣,有氣機在祭壇四周遊走,沒一會兒便在草叢上遊走出鬼麵的圖案來。


    那看不見的陰煞之氣,從四麵八方匯聚於此。幾名黑袍祭祀同時抬頭,眉心亮起豎紋,看不見的氣機在半空中卷動,將那陰煞之氣凝結起來,繼而灌注在祭壇的殘破陶罐之內。


    一名薩滿裝束的女子朝著祭壇行來,卻被護衛阻攔在外。奧德根嫉妒的看著幾名黑袍人以術法收納陰煞之氣,心中豔羨到了極點。


    從成吉思汗時代至今,千年光景,曆經多次變故,尤其是黃教入侵,直接導致草原薩滿傳承殘缺起來。


    薩滿一詞從根源來說,就是巫醫,與苗疆的草鬼婆沒什麽區別。不同的是一個信盤王,一個信騰格裏。


    草原薩滿口口相傳,據說最強盛時便是直接與漢人的道門放對也不落下風。曆經變故,如今草原上的薩滿比之滿人的薩滿都不如,就更別說這些遠方來的親戚了。


    良久,待最後一縷陰煞之氣被收納進了罐子裏,領頭的大祭司收了術法,眉心豎紋逐漸收斂,轉頭一揮手,護衛便放開了那奧德根。


    “什麽事?”大祭司操著生硬的蒙語,語氣極其傲慢。


    奧德根強忍住心中的憤懣,說道:“王爺不耐煩了,問你準備什麽時候動手?”


    奧德根來自漠北,而如今漠北天翻地覆。那些牧民在蘇俄扶持下組建了軍隊,漠北的王爺、台吉若是跑得慢了,一準被那些牧民喂了槍子。


    這些世襲的王爺、台吉早就沒了成吉思汗子孫的風采,全都是混吃等死的酒囊飯袋。當日徐樹錚帶著兩營騎兵都能將其鎮壓,就更別說更加強悍的蘇俄軍隊了。


    如今漠北建立了政權,有關政權的合法性,蘇俄與北洋還在扯皮。那些失了牧場與牧民的王爺,要麽被吊死了,要麽就跑到了漠南來。


    這些人當中總有些不甘心的,便想著統合漠南,反攻漠北。恰巧,大祭司一行人的到來,讓兩方一拍即合。


    這些從裏海而來的遠親術法詭異而強大,殘存的王爺與台吉覬覦於其用強大的術法,複活出草原上的神明,繼而反攻漠北。


    大祭司輕蔑的看了其一眼,說道:“不要著急。我走了幾個地方,如今才收集到了不足一半的陰煞,這些陰煞可不夠做養料的。而且,你確定伊爾勒格就封存在這片山裏?”


    奧德根說道:“傳說伊爾勒格就在大青山裏……至於究竟是那座山,那就得仔細找找了。”


    大祭司饒有興致的看了眼奧德根:“所以呢?你還在等什麽?你的王爺還有幾百人手,都散出去,早一天找到伊爾勒格,就能早一天將其複活。”


    奧德根憤恨的看了其一眼,一言不發扭頭就走。


    看著奧德根遠去的身影,一名黑袍人說道:“莫爾幹,那個女薩滿始終是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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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祭司說道:“曼蘇羅,我們的人手太少了。讓那個女人去找吧,隻要找到伊爾勒格,主宰就會降臨世間。到了那個時候,不論多大的麻煩都會變得微不足道。”


    “但願你是對的。”


    大祭司眉心的豎紋突然亮起,他整個人略略一怔,跟著攤開雙手仰頭望天。須臾之後,眉心豎紋暗下來,莫爾幹說道:“主宰下達了旨意,我們不但要收集陰煞,還需要更多的生魂。”


    先前的黑袍人說道:“往南走就是漢地,別的不好說,但生魂多的是。”


    又一黑袍人說道:“還是要小心一些……那些漢人的術法也很厲害。我們先前派來草原傳道的祭祀,盡數死在了一個名叫宋唯一的人手裏。”


    “宋唯一?”莫爾幹大祭司冷哼一聲:“如果讓我遇見,一定要將其生魂獻祭給主宰!”


    大祭司抬頭望向天空,逐漸暗下來的天空上,好似有什麽存在在默默注視著他一般。


    破開稀疏的雲層,一道銀灰色的光芒緩緩降下,徑直灌注在大祭司的身上。大祭司發出舒適的呻吟聲,感歎道:“讚美主宰,您必將行於地上,如同行在您的國!”


    四周祭祀、護衛紛紛匍匐在地,齊聲讚道:“讚美主宰!”


    ………………………………


    費景庭跟著薩仁其其格去尋額勃,原以為額勃是個上了歲數的老人,沒成想,見了麵卻發現是個年輕人。


    此時不用作法,穿著打扮看著跟尋常牧民沒什麽區別。離著老遠,薩仁其其格衝其招手,便看著額勃招手迴應,隨即從山腳下緩緩行來,背簍裏裝著滿滿的各色草藥。


    “額勃,有朋友尋你。”


    “朋友?”額勃打量了費景庭一眼,目光清澈,看著更像是黃教的僧侶。


    “哦,關內的朋友,找我有什麽事?”


    “額勃,是有人在草原上串聯薩滿,謀求一些大事?”


    額勃身形頓了頓,隨即點頭。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將費景庭與薩仁其其格讓到其離群索居的帳篷裏,進到裏間用牛糞生了小爐子,落座後才說道:“是有這麽迴事,而且這不是他們第一次來了。”


    “這話怎麽講?”


    額勃迴憶道:“聽師父說過,二十幾年前,這些人第一次現身草原。宣揚薩滿教義,說長生天已死,如今是爾力克汗主宰。”


    “爾力克汗?”


    草原神話,溯去源頭,大多源自突厥神話。在突厥神話體係中,萬物有靈,世分三界,人有三魂,長生天創造了一切。


    冥界由爾力克汗掌管,爾力克汗有九子九女,分別是黑暗之神卡拉什汗、勇氣之神馬提爾汗、混亂之神什伽汗、邪惡之神科穆爾汗、災難之神貝迪什汗、失敗之神亞巴什汗、鐵與礦業之神泰米爾汗、告密之神烏查爾汗與不和之神柯瑞汗,女兒們則僅以卡拉克茲拉代稱。


    一棵巨大的世界樹貫穿三界,薩滿們靠著世界樹,靈魂穿越三界,與神明交涉,來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而冥界之中的人類缺少一魂,隻有兩魂,若生前罪大惡極,便會被爾力克汗撕得灰飛煙滅。


    額勃得了老額勃的傳承,對草原神話了如指掌。不過草原神話因為是口口相傳,所以有不少相悖之處。一些神話裏,爾力克汗是長生天的長子。


    另一些神話裏,爾力克汗又變成了長生天長子烏根創造的第一個人類。


    簡略介紹了草原上的神話,額勃轉而介紹起這群遠親。


    “這些薩滿自稱來自遙遠的金帳汗國,得了爾力克汗的明示,又賜予了其力量。我師父說過,這些人的術法很強大,有些強大的靈魂之力。”


    “後來呢?”薩仁其其格好奇的追問道。


    “後來,後來這些人碰到了劍仙,結果被劍仙斬了個幹淨。”


    費景庭略略沉思,一個名字脫口而出:“宋唯一?”


    額勃點點頭:“正是。這二十幾年間,也不知那些遠來的薩滿是不是受了詛咒,作惡之時總會碰到宋老先生。單單是我知道,死在宋先生手裏的薩滿就不下十個。”


    費景庭若有所思,難怪宋先生一直在草原上馳騁。起初費景庭隻當宋唯一在草原上尋到了有靈機的洞天福地,現在看來,卻是宋先生俠肝義膽,知道這幫家夥是禍害,於是一直在草原上追擊這幫家夥。


    額勃話鋒一轉,說道:“這次來的薩滿看著很不一般,之前與我見過一麵,還試圖勸說我入夥。我覺著不妥,也就沒答應。”


    “不妥?”


    額勃點點頭:“他們太狂妄了,試圖複活邪神科穆爾汗。”


    科穆爾汗是爾力克汗之子,傳說中為禍一方,最終惹得第一位草原薩滿莫爾幹卡拉施法將其鎮壓在了山峰之下。


    費景庭琢磨著,胡七姑所說的大事,大概指的就是這個吧?


    便在此時,費景庭隱隱有所察覺,抬頭看向東北方的天空。那裏明明什麽都沒有,他卻感覺到天空似乎破開了一個口子。下一刻,一道銀色光輝破開雲層,筆直落下。


    那銀色光輝不過持續須臾,繼而消失無蹤。便是如此短暫的時間裏,足夠費景庭感知到一些東西了。


    “天庭?”


    “天庭!”身後傳來符芸昭的聲響,她看著那閉合的雲層,似乎有所追憶。


    幾乎在同一時間,正在九山頂修行的衛薑突然睜開眼,縱身飛出洞府,立在山頂眺望西北方的天空。


    繼而喃喃道:“天界啊……”


    漠北。


    衛神通還在繼續走著,身旁覆著鬥笠的屍體卻陡然停下,周身顫抖,掛著鈴鐺響個不停,仰頭看著南方不住的嘶吼。


    衛神通略略詫異,隨即掐指一算,當即皺著眉頭說道:“大兇之兆,這又是誰搞出來的?”


    古北口。


    一雙枯瘦的手抄起黑幡,不安的起身看向北方天際,卻是與費景庭在天師府照過麵的方先生。


    他仰頭看著消去了銀輝,詫異道:“天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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