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的啼哭聲在無間迴蕩,那聲音尖銳而又淒婉,仿佛一把銳利的刀,直直地刺進奈落的心髒。


    奈落猛地一顫,這哭聲竟如此熟悉,瞬間將他的思緒拉迴到五十年前那個寧靜的楓之村。


    那時的他,還隻是躲在樹影裏的一縷陰暗,他看著桔梗,那位美麗而又強大的巫女,正在為產婦接生。


    嬰兒的哭啼聲,是生命的誕生,是希望的曙光,可對於滿心被仇恨與欲望填滿的奈落來說,卻是罪惡的深淵。


    突然,他掌心的桔梗花毫無征兆地劇烈顫抖起來。


    緊接著,第一片花瓣緩緩脫落,在空中打著旋兒,最終化作一麵晶瑩剔透的水鏡。


    鏡中畫麵流轉,竟映出他第一次殺人的場景。


    那是一個無辜的農婦,被他用瘴氣無情地腐蝕成了一堆白骨。


    那個可憐的女人,臨死前嘴裏還哼著哄孩子入睡的歌謠,那聲音輕柔溫暖,在奈落的耳邊不斷迴響。


    “這是第一個。”桔梗的聲音仿佛從九幽地獄傳來,帶著無盡的悲憫與審判,在無間的每一個角落迴蕩。


    奈落想要移開視線,可他的眼睛卻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死死地固定住,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恐怖的畫麵。


    此時,農婦的魂魄從白骨中緩緩升起,化作一隻青色的蝴蝶,輕盈地落在他顫抖的指尖。


    奈落驚恐地發現,蝴蝶翅膀上的紋路竟與四魂之玉的裂痕一模一樣,那裂痕是他靈魂深處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第二片花瓣脫落時,一陣悠揚卻又帶著哀傷的陶笛聲音傳入奈落的耳中。


    這次,鏡中出現的是被他殘忍地做成傀儡的琥珀。


    琥珀,那個曾經充滿朝氣的少年武士,如今眼神空洞,毫無生氣。


    他的臉上還殘留著最後一滴淚水,那滴淚珠在空中緩緩凝結成琥珀色的結晶,折射出珊瑚絕望的麵容。


    “姐姐......”琥珀的幻影輕聲呢喃,聲音裏帶著孩童般的無助與迷茫。


    奈落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唿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他想起琥珀第一次叫他“奈落大人”時的模樣,那孩子眼神裏的純粹與信任,如今卻成了對他最無情的嘲諷。


    第三片花瓣化作一縷青煙,在空中慢慢凝結成神樂的模樣。


    風之使者,此刻正站在血色的月光下,手中緊握著那把早已破碎的折扇。


    她緩緩轉過身,胸口那個觸目驚心的大洞正在不斷湧出朱色的羽毛,每一片羽毛都像是她對自由的渴望與呐喊。


    “自由......”神樂的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原來這麽痛啊......”


    奈落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接住那些飄散的羽毛,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的手掌正在一點點融化,妖力化作黑色的液體,不斷地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個個扭曲的符文。


    每個符文都在閃爍著詭異的光芒,重複著同一句話:“你本可以給她真正的自由,可你卻殺了她。”


    第四片花瓣帶來的是七人隊的哀嚎。


    溫柔的睡骨大夫在為敵人包紮,蛇骨臨死前的笑容,煉骨在烈焰中化為灰燼,熊熊燃燒的火焰是對他一生罪惡的審判。


    是他們的,也是他的。


    他們的魂魄化作七顆星辰,在奈落頭頂排列成北鬥的形狀,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為什麽......”奈落終於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他的白衣早已被冷汗浸透,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


    他感覺有無數雙手在撕扯他的靈魂,每個被他傷害過的人都在質問:“為什麽要這麽做?”


    這些聲音在他的腦海中不斷迴響,如同洶湧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


    第五片花瓣脫落時,整個無間開始劇烈地崩塌。


    奈落看見自己被無數麵鏡子包圍,每個鏡子裏都是不同時期的自己:有鬼蜘蛛時期的猙獰,那時的他被仇恨和欲望蒙蔽了雙眼,隻知道瘋狂地索取;


    有初獲妖力時的狂喜,那一刻,他以為自己擁有了掌控世界的力量;


    有策劃陰謀時的陰鷙,他在黑暗中布局,將無數人的命運玩弄於股掌之間;


    還有麵對桔梗時的動搖,桔梗就像他生命中的一道光,卻也讓他感到無比的恐懼和困惑。


    在最中央的那麵鏡子裏,他看見自己還是個繈褓中的嬰兒。


    母親的臉模糊不清,但那雙充滿憎恨的眼睛卻讓他渾身戰栗。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是不被期待的存在。


    他的生命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被籠罩上了一層黑暗的陰影。


    “這就是你的起點。”桔梗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了起來,穿透了時空的界限。


    奈落抬頭,看見巫女站在破碎的鏡麵上,宛如降臨人間的審判者。


    她手中的青燈已經點亮第五簇火苗,溫暖的光芒在這黑暗的無間中顯得格外耀眼。


    “我......”奈落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的喉嚨裏湧出黑色的瘴氣,在空中迅速凝結成五十個扭曲的麵孔。


    每個麵孔都在瘋狂地重複他曾經說過的話:


    “強者為尊敬,力量就是一切。”


    “沒用的感情隻會成為你的弱點。”


    “這個世界本就該被毀滅。”


    “動手啊,快動手啊,你這個懦夫,殺了她,殺了她……”


    這些話就像一把把鋒利的刀,狠狠地刺向他的內心深處。


    “住口!”奈落再也無法忍受,他雙手捂住耳朵,聲嘶力竭地大喊,“我叫你住口—”


    他的頭發被汗水浸濕,淩亂地黏在臉上,整個人看起來無比的狼狽。


    桔梗輕輕揮手,那些瘴氣化作的幻象瞬間消散,仿佛從未出現過。


    她緩緩走到奈落麵前,垂眸,將青燈舉到他眼前。


    火光中,奈落看見自己的倒影正在慢慢褪去妖紋,露出人類的麵容。


    那是一張充滿了痛苦和悔恨的臉,他似乎在這一刻,才真正看清了自己。


    “你還有最後的機會。”桔梗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代價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整個空間突然劇烈震動起來。


    奈落感覺有股強大的力量正在瘋狂地撕扯他的心魂,那是來自現實維度的召喚。


    “不!”奈落突然抓住桔梗的手,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和不舍,“桔梗,你別走。”


    可是,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他的身體開始逐漸透明,意識也被強行拉迴現實。


    在最後一刻,他看見桔梗眼中的淚水,還有她唇邊那抹釋然的微笑。


    “記住這片花瓣......”她的聲音漸漸遠去,仿佛被風吹散在無盡的黑暗中,“它會指引你找到真正的答案......”


    奈落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白靈山的廢墟中。


    天空下著紫色的雨,每一滴雨都帶著桔梗花的香氣,那香氣讓他感到熟悉又陌生。


    他緩緩抬起手,看見掌心還殘留著一片花瓣的印記,正在發出微弱的光芒。


    光芒雖然渺小,卻仿佛蘊含著無盡的力量,讓他的心中湧起一絲莫名的悸動。


    桔梗,重來一次,你還是選擇要救贖我嗎?


    可我偏不!


    血月當空,整個世界都被籠罩在一片詭異的紅色之中。


    三更梆聲敲響時,神無的鏡靈再次悄然潛入奈落的夢境。


    鏡麵泛起層層漣漪,仿佛平靜的湖麵被投入了一顆石子。


    她蒼白的指尖輕輕撫過鏡中扭曲的人影,那是正在白心上人墓前跪坐的奈落。


    奈落的衣服下擺沾滿了泥濘,顯得格外的落魄。


    蜘蛛紋正在他頸後悄然蔓延,那是他妖力的象征,也是他罪惡的印記。


    突然,鏡麵毫無征兆地炸裂,無數碎片四散飛濺。


    神無眼眸泛起灰霧,心中一動,無數碎片迴到鏡中。


    她看到了奈落更可怕的秘密,那是她從未知曉的奈落。


    他的懷中抱著用陶土重塑的巫女軀體,那軀體栩栩如生,仿佛沉睡的美人。


    五百根怨念發絲正從四魂之玉的裂縫中鑽出,像一張巨大的蛛網般纏繞著那具空殼。


    那些發絲閃爍著詭異的光芒,每一根都仿佛連接著奈落無盡的怨念和執念。


    白靈山的雨,從未停歇。


    冰冷的雨滴不斷地敲打著地麵,仿佛是天地間的歎息。


    神無低頭注視懷中滿是裂痕的銅鏡,雨滴在鏡麵撞出細小的漩渦,每個漩渦中心都浮現出奈落不同時期的眼睛——


    十五歲時陰鷙的獨眼,那時的他已經被仇恨和欲望扭曲了心靈;


    二十歲時妖異的雙瞳,妖力的增長讓他變得更加狂妄和殘忍;


    如今這隻剩人類模樣的琥珀色眼眸,卻依舊藏著深深的痛苦和迷茫。


    “哢擦”,鏡中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還差最後七根。”陰柔的男人咬破指尖,將黑血滴在巫女緊閉的眼瞼上。


    血珠沿著陶瓷肌膚滑落,在鎖骨處凝結成蜘蛛形狀的咒印。


    咒印散發著詭異的氣息,是打開地獄之門的鑰匙。


    鏡麵突然映出詭異畫麵:本該空無一物的陶土胸腔裏,竟有半顆人類心髒在跳動。


    那心髒跳動的聲音沉悶而有力,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痛苦與悲哀。


    更可怕的是,每根怨念發絲都連接著不同時空的殘魂——


    十二歲桔梗封印惡鬼時的凜然,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堅定和勇氣;


    十五歲桔梗救治傷員時的溫柔,那溫柔的笑容仿佛能驅散世間的一切黑暗;


    十六歲桔梗在楓葉林中起舞時揚起的袖角,那優美的身姿仿佛是世間最美麗的風景。


    “你不該窺視這個。”奈落的聲音突然在鏡中響起,那聲音冰冷而又充滿了威脅。


    神無猛然抬頭,發現懷中的銅鏡不知何時爬滿了蛛網,那些銀絲正將她的手指與鏡框緊緊地縫合在一起。


    神無突然捂住胸口,那裏傳來被針刺般的痛楚。


    她的本命鏡在暴雨中哀鳴,訴說著她的痛苦和恐懼。


    她看到了。


    從桔梗袖中滑落的四魂之玉泛著幽光,那根本不是淨化後的純白,而是浸透怨念的深紫色。


    “原來如此...”神無機械地撫摸鏡麵,她終於明白了五百年前的真相。


    初代巫女翠子創造四魂之玉時,某個最重要的碎片早已被奈落的前世——那位因愛成癡的宮廷陰陽師汙染。


    輪迴轉世中,這份扭曲的愛戀就像毒蛛產卵般,不斷尋找著新的宿主。


    鏡麵突然被血色覆蓋,整個世界都被鮮血染紅。


    奈落的手穿透神無的胸膛,捏住那顆正在變異的心髒:“好孩子,這不是你該看的。”


    他指尖的蛛絲鑽進心髒瓣膜,強行改寫神無的記憶。


    在陷入黑暗前,神無看到奈落右手指節處的皮膚正在剝落,露出下方森白的陶瓷質地——他早已不是血肉之軀,而是用執念燒製的活人俑。


    我的夢境,應該由我來主宰。


    黎明前的山巔,奈落完成了最後一道咒印。


    陶土人偶的眼皮突然顫動,沉睡了五十年的靈魂即將蘇醒。


    桔梗的麵容浮現出妖異的紅暈,那紅暈仿佛是生命的複蘇,又仿佛是死亡的預告。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時,人偶的嘴唇貼上奈落的耳垂,吐出的卻是雙重聲線的詛咒:“你永遠得不到真正的...”


    “噓,”奈落笑著抵住她的唇,將四魂之玉的碎片喂進她口中,“沒關係,我的桔梗。就算要吞噬三千時空,我也會造出能承載你的完美容器。”


    他的眼神中充滿了瘋狂和執念,仿佛已經陷入了無盡的深淵。


    暴雨驟停,三千鬼蝶破繭而出。


    它們在天空中肆意飛舞,翅膀上的斑紋拚成巨大的蜘蛛圖騰,籠罩在整個戰國時代的上空。


    神無破碎的鏡麵深處,真正的桔梗殘魂正在用最後的靈力凝聚箭頭。


    箭矢上,沾著她五十年前故意沾染的鬼蜘蛛之血。


    蘊含著無盡的怨念和力量的鮮血,終於等待了複仇的那一刻。


    時空再次扭轉,噗嗤,桔梗手中的箭矢狠狠紮進奈落的心髒。


    那一瞬間,時間凝固了,世界仿佛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奈落睜開眼,手中的血色發帶上的血漬早已幹涸,幹涸的血漬是他罪惡的見證。


    血腥味充斥著他的大腦,他的雙眼猩紅,仿佛來自地獄的惡魔。


    他的聲音低沉,“桔梗,你是殺不死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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