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淩確實是個有著十足世家範的人物,雖然年紀極輕,舉手投足間都有大家風範。陸離來訪,王淩就全心結交,而整個王家認陸離為主公之後,王淩卻刻意與陸離保持起距離來,毫無阿諛巴結之態。他特意請劉備帶陸離遊覽寨中,自己則看著張飛操練軍士。


    寨中有一千多男性壯丁,顯然都是太原王氏門下的私兵。張飛帶領這些人操練,而王淩則坐鎮在軍陣前,不時指斥其中的王家子弟,氣度猶如大將臨軍。


    陸離不禁在心裏暗暗稱讚,點頭不已。然而最吸引他的並不是寨中的一千精兵和王淩的氣度,而是近在身邊的劉備。


    “我聽說過劉備劉玄德是一代豪俠,如今一見果不其然。隻是不知道,玄德兄是幽州人士,怎麽會到並州來?”


    劉備嘴角一揚,卻沒有正麵迴答陸離的問題:“司徒王允被董卓滅門,我當時去洛陽探看故人。我認為王司徒是正直之人,不該蒙此大難,於是就潛入王宅,救出了王淩。”


    故人?故人是誰?陸離不禁有些疑惑,剛好在這個時候探看故人,順手救了王淩,這似乎也太過於巧合了。


    仿佛看到了陸離眼中的疑問,劉備繼續說道:“我的劍術師承劍聖王越,他曾受董卓差遣,刺殺冀州刺史皇甫嵩,而我曾經勸阻他這麽做。在保護王淩從洛陽脫逃後,我就帶他來到了這裏。王淩是太原王氏的主家子弟,而這裏則是太原王氏的分家據點。”


    陸離心頭一震,知道的更多了:所以,實際上劉備是去洛陽找王越的?如此一來就說得通了,劉備沒找到離開洛陽去刺殺皇甫嵩的王越,但卻遭遇了董卓入洛之變,觀察到時局有變的劉備滯留於洛陽,並在董卓向王允舉起屠刀時伺機救出了王淩。


    可這就又引發了新的問題,王家被抄斬也是不久之前的事,看張飛與劉備的關係,似乎已經相知頗久。也就是說,張飛其實也跟隨著劉備進入到洛陽城中,兩人隱在洛陽幾近一年,無所事事,卻低調得沒展露出絲毫行跡。


    劉備低調也就算了,連張飛都可以被劉備馴服得如此低調做人?陸離想想自己在洛陽好歹也是名動一時的人物,張飛理應聽說了自己的名跡,卻竟然按捺住沒來找自己,這若不是出於劉備的影響,簡直令人不敢相信。


    “王越刺殺皇甫嵩,間接地鞏固了董卓的威勢。而董卓崛起,則間接導致了司徒王允的死亡。你把王允之侄帶到王越的家裏……”陸離眯起眼睛,琢磨著劉備此舉的深意。


    “陸太守聰明練達,備早就有所耳聞。如今一見,果不其然。”劉備眼中閃過一絲微芒,他與陸離的對話也就點到為止。


    直到這時,陸離才突然意識到一件事,自己剛才跟劉備交談幾番,劉備看似說得很多,但實際上陸離得到的信息量,都是自己悟出來的,而劉備根本沒在表麵的字眼裏透露出如今這寨中局麵的半個字。


    至於自己一開始的問題:劉備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其實劉備根本就沒有迴答。


    陸離頓時覺得細思極恐,這和印象中劉備的諸多形象都是毫不相符……眼前的劉備肯定不是忠厚近偽,但又不全然暴烈陰鷙。


    此人城府深不可測,卻又不顯得陰險狡詐,幾句話仿佛都是推心置腹,言語中反而有著一種近乎致命的親和力。然而這親和力到底是不是偽裝出來的,連陸離都看不透。


    此時此刻,陸離仿佛能肉眼看到劉備身上隱隱附著的龍氣,那不是像呂布身上那種橫絕霸道的升龍,而是一條見首不見尾的潛龍。


    比起陸離遇到的三國雄主中的第一位——曹操,劉備給陸離的感覺同樣是非常奇特。


    解釋曹操此人,可謂烈焰寒冰。與曹操結識,那是一種極度刺激的體驗,曹操的魄力與魅力在於,他能令最暴烈的猛將都變得馴服冷靜,也可以讓最冷酷的策士突然熱血沸騰。


    而接觸劉備,就仿佛接觸一張白紙。開始似乎平淡,但與劉備交往越深,就越覺得白紙變成了迷霧,仿佛整個人都陷入暈開的白紙之中,其中包藏的光影愈發朦朧。


    有這樣奇特的人格魅力,才堪稱是亂世雄主吧!陸離不禁在心中想著,不知道跟隨自己的將士們,是如何看待他陸離的呢?


    冷風一吹,陸離才從遐想中迴過神來。劉備已經陪同他到了寨子北麵的高牆上,從此處俯瞰而下,寨門對準一處大坡,這大破應當是一處山坳,連接著南北兩山,而坡底就是呂梁山道;向其西端而行,到了山底就是囤積了陸離六千軍士的軍營,向其東方而行,山底則是晉陽城的郊野,汾河從那裏緩緩流過,近日應該是冰封河麵。uu看書 ukanshu


    目睹這樣的情景,陸離不禁感慨大好河山。


    “你看到對麵的山寨了嗎?”劉備唿吸著冰冷的山風,細長的眼睛望向對麵。


    陸離眺目一看,風雪中的對麵山寨看不太真切,但依稀可見一個“李”字,像是與南山的“王”字對應一樣,同樣在風中飄揚。


    “最近,那裏來了一個壯士,據說是並州本地人。”劉備娓娓道來,仿佛在述說著與前不久那些對話不相幹的事,“如果在我的幫助下,王淩可以與對麵的山寨聯和,那麽呂梁山的多股實力就能打成一片,而那個壯士也將成為我的兄弟。用這樣一股力量去掃蕩匈奴,應當是綽綽有餘……”


    話到這裏,劉備的聲音漸漸小了,陸離發現劉備正看向自己,仿佛他的話已說完,在等著自己的評論。


    突然間,一切的迷惑都清晰了。事實就像是重新變成了一張白紙,清清楚楚地鋪在陸離麵前。


    試圖捏合太原王氏主家與分家的矛盾,借王家少主王淩為跳板,從這呂梁山開始去收拾並州之力。這就是劉備想要做的,為了籌劃這些,劉備恐怕是從進入洛陽時就已經在經營盤算。然而陸離“橫刀奪愛”,在最後的關頭搶到了劉備所需的王家勢力,劉備竟然不以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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