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幽部駐紮在湖畔的第七日,大青終於悠悠醒來,兩日光景後曦兒也睜開了雙眼,青山腳下的湖畔喜慶如過年。


    曦兒從小生活在斑斕湖畔的凝翠甸,對這同樣漂亮的湖沒有絲毫頂抗力,但是洞幽吩咐過她身子骨還很虛弱,不能下水嬉鬧,可憐兮兮的曦兒隻好蹲在湖邊堆起雪人。


    蘆葦蕩中飄起塤聲,音色樸拙抱素宛如天籟,悠悠揚揚飄過湖對岸。靜坐在曦兒堆起的雪人旁調息的林長風聞聲睜開眼睛,詫異道:“大人昨天吹塤的調子可還是不敢恭維的地步,怎麽一夜之間就突飛猛進到堪稱天籟的境界了?”


    曦兒一副見了鬼的模樣看向林長風,這麽好聽的塤曲竟然是大人吹的?這扭頭幅度一大,就扯到傷口,曦兒哎呦呦的捂住胸口蹲在還缺個眼睛鼻子的雪人跟前,嚇得韶華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來,仔細檢查沒有大礙,狠狠擰了擰她的鼻子。


    韶華陪曦兒堆著雪人,歡喜道:“這幾天已經外界的消息,鬼帝大人和後續大軍已經全麵撲進桃芷山地域中,兩大鬼帝交手的結果也已經公布天下,是雲嵐鬼帝勝出一籌!”


    向來不苟言笑的嚴坤難得笑道:“鬼帝大人一錘定音,神荼鬼帝麾下大軍樹倒猢猻散,之後便再不會有戰事了。”


    覺得有些冷的曦兒狠狠向手心哈了一口熱氣。


    恢複人形的大青伸出手掌,一片雪花落下,融化。


    大青微微皺眉,他的直覺一向敏銳,在他蘇醒的這幾天時間裏,這世外桃源的溫度可謂是每況愈下。按照這個降溫速度發展下去,明日這座湖就會徹底冰封了。


    “說起那名來自魔域的贏姓女子,那能逆天改命的醫術當真了得。之前傳聞說魔域中人各個嗜血兇厲罪業纏身,絕大多數都在十八層地獄中受盡刑罰,不過這幾日所見卻是顛覆了我以往的認知看法,果然道聽途說不得當真啊。”林長風遠眺蘆葦蕩中那座草廬感歎道。


    說起那贏姓女子,韶華眼中卻是閃過一絲擔憂神色。


    女人最懂女人,這幾日下來她與贏芷漁有過不少接觸。但不知為何,她敏銳的察覺到這位醫術精湛的奇女子的麵色竟是一天不如一天。按理說如她這般精通醫理,必然知曉自己的身體狀況,她可偏偏又無法從這女子身上感受到半點強顏歡笑的勉強作態,著實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韶華有一種強烈直覺,她隱隱覺得這片世外桃源之地應該和這名女子息息相關,她們都在不可避免的走向消亡。


    “這首《千秋》的前半曲你可記熟了?”草廬露台外,麵色白勝雪的贏芷漁斜靠門欄輕輕咳嗽著問道。常曦這幾天裏跟著她學習塤樂,兩人間的關係可謂是每日水漲船高,放在不知情者的眼裏,儼然是一對依湖而居的神仙眷侶。


    常曦放下嘴邊開有八孔的白色陶塤,嚴肅道:“你實話告訴我,你到底有什麽事情在瞞著我?你的身體究竟怎麽迴事?你如此精通醫理,沒道理會照顧不好自己的!”


    贏芷漁似乎乏了,沿著露台門欄滑下身子,看著常曦輕輕笑道:“九州中有句我一直喜歡且奉為真理的古言,得到的同時也意味著失去。常曦,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話嗎?我生前有一個願望,但是僅憑我自己根本無法去實現,但地藏王菩薩仁慈的給了我機會,說我隻要等來持陽魚符的人,我的願望就可以實現。如今你來了,但你也要走了。卦象上說,如果我的願望要想實現,就必須送你迴到人間。”


    常曦的瞳孔幾乎是刹那間縮成針尖大小。


    他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除了醫道還涉獵卦術的贏芷漁從懷中摸出一件陣盤模樣的精巧物件,聲音愈發微弱但始終笑著道:“贏氏血脈中有種傳女不傳男的神通叫做越行術,贏氏女子習得越行術後如果能夠獲取到另外一界的位麵坐標,可以短暫的無視界麵排擠之力,從而實現穿梭其他界麵的能力。”


    “然而這種神通功用過於逆天,所以在有諸多限製的同時,也有著難以想象的副作用。贏氏女子一生隻能使用兩次這種越行術的神通,使用一次則要損失一半的壽命,我把兩次越行術的神通都封印在這塊陣盤中了。”


    常曦腦袋轟隆一聲,瘋了般衝過去將嘴角已經滲出血絲的贏芷漁一把抄進懷裏,她身子上的溫度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常曦雙眼通紅罵道:“你瘋了嗎?!”


    贏芷漁柔若無骨的身軀躺在常曦懷裏,她搖著頭看向蔚藍的天際顫聲道:“人魔兩族冤冤相報何時了?我知道錯在魔域貪婪九州大地的肥沃繁華,所以我想阻止它,但是僅憑我區區一個女子的柔弱肩膀,委實肩負不起這個重任。我深愛魔域的萬千子民,因為他們才是魔域的根基。但現在整個魔域都已經病入膏肓,隻知道掠奪,永無止境的掠奪…常曦,我求求你,在它真正攻破九州的大門之前,救救它。”


    女子言語斷斷續續,總是被艱難的咳嗽聲打斷。


    常曦毫不猶豫的噗嗤一聲咬破舌尖,淡金色的精血緩緩流淌,顫抖著把精血抹在贏芷漁唇角,想要從閻王手中搶迴她,卻悲哀的發現無往不利的龍族精血此刻竟沒有半點作用,他才知道贏芷漁體內連本源都已經潰散,就好像裝水的木桶沒了那一圈木板,再也容納不了半點東西了。


    淚水頃刻間模糊了雙眼,被禦賜大阿修羅王封號的黑袍男子泣不成聲。


    女子顫顫巍巍抬起手,抹去常曦眼角淚水,“卦象裏,有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拯救魔域於水火中。我一生中所識男子隻寥寥數人,那幾位同父異母的哥哥雖修為高強,但卻遠遠配不上這頂天立地四字。唯一匹配的,就是我眼前的你了。”


    “這塊黑陶塤,與你手中的白陶塤是一對鴛鴦塤,是八妹很早的時候親手打磨送給我的。八妹心靈手巧,經常笑我手笨,說等我找到如意郎君的時候,不至於連個定情信物也拿不出。現在我把這兩塊塤都交給你,如果你有一日能夠見到八妹,隻要拿出這鴛鴦塤,她就會知道了。”


    淚水打濕衣衫,常曦顫抖著接過那兩塊陶塤,贏芷漁容顏淒美的道:“我想再聽你吹一遍千秋。”


    常曦將白陶塤放在嘴邊,一首女子對故土飽含希冀和思念的千秋飄飄蕩蕩起,uu看書 .ukansu 湖畔對岸的洞幽部眾人在聽聞聲起的刹那,就不知不覺的紅了雙眼,尤其是感性的幾位女子幾乎是瞬間就淚流滿麵,隻因這首他們聽過許多遍的千秋,這次的曲調不知為何極其哀傷,像極了無疾而終的淒美愛情。


    草廬中,贏芷漁搖了搖頭,從常曦手裏接過黑陶塤。


    陶塤放在嘴邊,她竟如同迴光返照般顫音不再,將千秋這曲的後半截婉婉道來,一改之前哀傷的曲調,悠悠揚揚的千秋中充滿了無限美好的希望,仿佛一副熱風折草長天行雲的壯闊畫卷展現在眼前。


    這才是贏芷漁心中魔域應該有的生機勃勃的模樣。


    常曦將懷中漸漸冰涼的女子摟的更緊,淚濕臉頰,泣涕聲沙道:“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求你了,別走!”


    “我這輩子最幸運也是最幸福的事,就是和你相遇了。草廬外那花圃裏栽培的花,是我最喜歡的花,你以後迴到人界的九州,替我把它們栽到陽光燦爛的地方好不好?我小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親眼看一看九州究竟是什麽樣子,我想,那裏一定會很美吧?”


    黑袍男子仰起頭,不讓淚水再落下,狠狠點了點頭。


    當女子閉上了雙眼說出她這輩子最後一句話,再也不會醒來後,緊摟著她的黑袍男子終於號啕大哭。


    女子最後說道:“願你曆經千帆後,歸來時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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