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縈這一宿睡得不太安穩。


    屋外有斷斷續續的哭聲傳來,跟貓兒似的哀戚得很,攪得她無法入睡。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了,洗了把冷水臉,這才覺得清醒一些。


    昨日折的竹枝在水盆裏泡了整晚,葉片看起來清亮鮮嫩,玉縈撈出竹枝,小心地擦幹了上頭的水分,這才往泓暉堂走去。


    侯府裏重軒複道,迴廊迤邐,玉縈穿著單薄的水綠色夏衫,搭著一襲杏色襦裙。


    這是昨兒從庫房領的衣裳,料子比從前輕薄許多,十分透氣,行動間裙擺波動。


    玉縈這麽一路搖曳著進了泓暉堂,便見趙玄佑從屋裏走出來。


    今日與往日不同。


    趙玄佑身上穿著貴重的四品官服,衣袍上的雲雁繡花精致繁複,身姿修長,如蒼鬆一般屹立在台階上。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峻,恍若縈繞著團團雲霧的山巔,叫人靠近不了,也捉摸不透。


    “世子。”玉縈停下腳步,捧著竹枝朝他福了一福。


    他身高腿長,幾步便走到了玉縈跟前,看了眼她懷中青翠欲滴的竹枝,頷首道:“挑得不錯。”


    誇的是竹枝,目光卻是落在笑意柔婉的玉縈身上。


    玉縈打扮得清麗,眉眼間顧盼生輝。


    她那雙清亮的眸子毫不躲閃地看向趙玄佑,瀲灩動人。


    趙玄佑微微揚起下巴,眸光晦暗不明,鼻尖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氣。


    細究起來兩人已經是世上最熟悉的人,大白天遇見,不免會想起那些麵熱心跳的夜晚。


    “世子若是喜歡,奴婢再多折一些。”


    趙玄佑“嗯”了一聲,虎步疾邁,領著元緇走出了泓暉堂。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玉縈想,從今日起便要去中書省任職了嗎?


    他不在家,怕是崔夷初又要作妖了。


    玉縈眉梢一挑,揚起一抹輕鬆的笑意,邁著細碎的步子走到廊下。


    正往屋裏張望,元青走上前,熟絡地喊了聲“玉縈姐姐”。


    玉縈舉起竹枝:“世子剛才說這一支極好,你趕緊找一個素雅些的花瓶拿過來。”


    見玉縈站在門檻外沒有進來,元青笑道:“你自己去找啊,何必使喚我?”


    “這怎麽是使喚你?”玉縈無奈道,“我不是在屋裏伺候的人,趕緊接過去,我還得去院裏做事。”


    “你不是,誰是?”


    聽到元青這句反問,玉縈不禁一愣,正要追問,映雪聞聲從屋裏走出來。


    “恭喜姐姐,往後咱們就能在一處做事了。”


    說著,拉著玉縈的手把她拽過門檻。


    “當真?你們不是在說笑?”玉縈被拉扯著進了正屋,遲疑地看著他們,“是世子的意思?”


    “當然,泓暉堂除了世子,誰說了都不算。”


    見映雪說得如此篤定,玉縈終於信了,隻是她還有疑惑,“這樣一來,屋裏服侍的人不是太多了?”


    映雪想起昨晚發生的事,當著元青的麵不好跟玉縈直說,隻含糊道:“昨兒懷月犯了錯,世子罰她往後去院裏做事,姐姐就在屋裏服侍。”


    懷月犯錯?


    昨夜那些哀戚的哭聲,應該就是懷月。她住在玉縈隔壁屋子,隻有她的哭聲能傳過來。


    “玉縈姐姐,我們去挑花瓶。”映雪拉著玉縈往旁邊屋子走去,那邊有一座博古架,上頭擺著好多考究的花瓶。


    因她們倆湊在一處,元青自個兒去做事去了。


    等著元青出了屋,映雪才小聲道:“姐姐有所不知,昨兒懷月趁著泓暉堂裏沒人,果然去勾引世子了,世子發了好大的脾氣,當場就說不許她再進屋。”


    “你確定他生氣是因為勾引?”


    映雪篤定地點頭:“姐姐信我,一定是的。”


    懷月都脫成那樣了,怎麽可能不是勾引?


    不過,想到懷月是真心喜歡世子,映雪對她又討厭不起來。


    見玉縈若有所思,映雪問:“有哪裏不對勁嗎?”


    玉縈搖了搖頭,“不是,我隻是覺得她昨晚就出手……未免太心急了吧。”


    雖然玉縈不希望懷月能得趙玄佑的喜歡,但以懷月的姿容才貌,假以時日,趙玄佑未必不會日久生情。


    怎麽剛到泓暉堂的第二日就去引誘趙玄佑?


    她看起應該飽讀詩書,竟這麽蠢嗎?


    映雪似猜到了玉縈的想法,低聲道:“懷月哭得很傷心,她說,她是真心仰慕世子的。”


    真心仰慕?情難自抑?倒是說得過去。


    不管怎麽樣,懷月此舉不但自損八百,還幫了玉縈一個大忙。


    她指了指博古架上一個素白瓷瓶,吩咐映雪道:“就用那個花瓶吧。”


    -


    玉縈和映雪忙著那竹枝插瓶的時候,聽雨閣裏的崔夷初正在用早膳。


    桌上擺的仍是餘嫂子的拿手好菜,崔夷初壓根沒有胃口。


    她把筷子“啪”地一聲扔在桌上,眸中帶著迷惑:“莊懷月真這麽沒用?一天就被趕了出來?”


    寶釧替她把筷子放迴止著上,亦是麵露不解。


    “說的也是啊,她一個千金小姐,還跟世子是老相識,怎麽會這麽沒用?”


    “難道玉縈這小蹄子給她使了什麽絆子?”


    如今崔夷初不敢小覷玉縈,在她看來,玉縈心機深沉,手段毒辣,必然會視莊懷月為勁敵。


    “咱們的人說,昨兒玉縈一直在院子裏呆著,倒是懷月一直跟在世子身旁,兩人沒什麽機會搭話。”


    崔夷初哼了一聲,眉眼間盡是冰冷:“看著是風平浪靜,背地裏玉縈使了什麽招可不知道,別忘了,映雪可是站在她那邊的,還有元青跟她也熟,進了泓暉堂,她還不如魚得水?”


    她心中此刻滿是悔意,當初怎麽就相中玉縈這個小賤人了!


    真是引狼入室!


    “那倒是,懷月也太沒用了。”寶釧說得有些酸楚,要不是夫人的處境太過麻煩,她也想給世子做通房丫鬟,“她自個兒不中用,夫人不必煩惱……”


    寶釧話還沒說完,外頭急匆匆跑進來一個丫鬟,哐當一聲撞在屏風上。


    “你眼睛長哪兒了?冒冒失失的,怎麽不撞死你!”寶釧怒斥道。


    崔夷初亦是麵色不虞。


    自從周媽媽出事之後,倒黴的事一件接一件,誰都敢來觸她的黴頭了!


    今兒她非殺雞儆猴不可,立一立當家主母的威風。


    那小丫鬟被撞得臉色蒼白,捂著腦袋走到崔夷初跟前,哭喪著臉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寶珠姐姐她……她斷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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