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醒。


    白皙柔膩麵頰枕在他的臂彎裏,眉目恬靜,唿吸清淺。柔軟的身子亦貼了過來,手臂順勢搭在他的腰上,毫不設防地繼續睡去。


    謝晏川唿吸一滯,心若擂鼓幾欲跳出。


    他捂住胸口,緩緩吐著氣,生怕心跳聲太大,將她吵醒。


    目光不受控製地掠過她的耳廓,頸窩,最終落在她凹陷下去的腰身上,好不容易平穩的氣息又顫了起來。


    於是閉眸不再亂看,輕輕擁著她,手腳老老實實的,不敢妄動。


    嗅著她發間的淡淡香氣,謝晏川在心中提醒自己:隻能抱一會兒,萬不能被她發現。


    腹中傳來異響,那是饑餓的身體向他發出的信號。


    眼下已近晌午,他還沒有吃早飯。


    然而此時卻並不覺得餓,大抵秀色可餐便是這個道理。


    再抱一會兒,就鬆開。


    他想。


    然而昨晚他惦記著她和小月兒,夜裏亦是輾轉難眠,眼下放鬆下來,又有軟玉溫香在懷,竟是不知不覺睡著了。


    另一側,小月兒睡了個短覺,安靜地睜開了眼睛。


    她從昨晚生病到現在,一直睡睡醒醒,並不缺覺,方才身上出的汗短暫地帶走了她身上的高熱,她扭動著伸了個懶腰,發現原本睡在娘親和爹爹中間的她,此時竟然孤零零的一個人睡在裏側,身上連被子都沒有蓋。


    她以為爹爹又跑了,忙一個軲轆爬起來,發現爹爹和娘親都在,才拍著小胸口鬆了一口氣。


    隨即又偷偷捂嘴笑:娘親羞羞,這麽大的人了還讓爹爹摟著睡……


    不過她也十分願意看到爹爹摟著娘親睡,懂事如她,知道娘親昨晚照顧自己肯定累壞了,所以沒有吵醒娘親,從枕側拿出之前爹爹送她的磨喝樂,安靜地玩了起來。


    玩累了便一頭栽倒,接著睡了。


    晌午時,晴雨來送飯菜,敲門的聲音吵醒了薛綰妤。


    甫一睜眼,便瞧見石青色的深衣,衣緣繡著流雲暗紋,此時衣襟鬆散著,隱約看見內裏分明的壁壘……


    她登時清醒,發現自己竟睡在燕郎君的懷中。


    本能地抬眸去確認,卻不想剛好撞在他下頜上。


    對方身體一動,似要醒來。


    一時之間,薛綰妤不知該如何麵對這樣的場麵,於是幹脆閉上眼睛裝睡。


    謝晏川被驚醒,低頭瞧見懷中的妻子還在熟睡,又聞外麵敲門聲響,是晴雨要進來送飯菜,於是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被她枕著的手臂,起身去開門。


    薛綰妤趁他下床的功夫,佯裝自己也剛醒,坐起身來,去檢查小月兒身上的紅疹。


    疹子比起早上時又多了些,臉上也長了兩顆,且有抓撓的痕跡,她想起郎中叮囑,說是萬不能將紅疹抓破,會留下疤痕不說,破皮後還可能會引發其他的病症,一個不好甚至危及性命……


    幸而這會兒出的疹子不多,癢的不厲害,被抓撓過的地方也沒有破皮,薛綰妤仔細盯著,在女兒又一次抓撓時,阻止了她,小月兒抓不到癢處,咕噥著醒了過來。


    “娘親,我癢……”


    “乖,不要抓,不然以後會變成花臉貓的,娘親給你塗些藥膏就不癢了。”


    謝晏川將飯菜擱在桌上,十分自然地接過了她的話:“藥膏在哪裏,我去拿。”


    “你右手邊的那個白瓷瓶就是……”


    謝晏川拿了藥走過來,遞給她。


    薛綰妤此時臉還熱著,也不敢看他,低頭接了過來,蘸著藥膏給小月兒塗抹起來。


    晴雨又送了熱水進來,謝晏川轉身又去接熱水,待會兒給母女倆擦手淨臉。


    小月兒說身上癢,也要塗藥膏,謝晏川便背過身去,知道小丫頭塗好了藥膏,衣服穿利索了,才轉過身來。


    晴雨給小月兒燉了一碗稠粥,可小月兒的喉嚨還是痛的厲害,搖頭不肯喝,謝晏川便捧著碗,一小勺一小勺地喂。


    小月兒喝一口,他便誇上一通。小丫頭被他誇得齜牙咧嘴的笑,不知不覺便將一碗粥喝光了。


    他的體貼周到薛綰妤都瞧在眼中,心中很是感念他的出手相助,想著待小月兒病好後,一定好好報答他的恩情。


    下午小月兒的精神尚可,薛綰妤教她剪窗花,給她講故事,小丫頭感到難受的時候,就爬進謝晏川的懷裏,謝晏川力氣大,抱著她在屋子裏來迴踱步,輕掂著哄她睡覺。


    晚上,薛綰妤與謝晏川商議著得有一個人守著小月兒不能睡,莫讓她抓撓了紅疹。


    謝晏川讓她先睡,自己守上半夜,下半夜的時候再叫醒她繼續守著小月兒。


    “還是我來守上半夜吧,”薛綰妤有心讓對方多睡會兒,畢竟他這個“假爹爹”白日裏為了哄小月兒出了不少的力氣,“你先陪小月兒睡。”


    實則謝晏川想守上半夜,也是想讓她多睡會兒,甚至並不打算半夜叫醒她。自己是男人,熬上一兩個晚上身體尚能扛得住,她是女人,昨晚就沒睡好,白日裏也隻補了短短的一覺,如何扛得住?


    小月兒看著兩人爭執著,不解地問:“爹爹,娘親,你們就不能一起睡嗎?我保證老老實實睡覺,絕不亂抓亂撓……”


    薛綰妤深知小丫頭也就嘴上討乖,實則睡著了後一點也不安生。況且自己之所以提出兩人輪換著值守,也是為了避免睡在一張床上。


    想到白日裏發生的事情,薛綰妤臉上一熱:“別說話了,快睡吧。”天曉得白日裏她睡醒後,一睜眼發現自己睡在他的懷裏,心裏有多慌亂。


    萬不能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謝晏川看到她漫上紅跡的臉頰,便猜到了她在想什麽,於是便也不與她爭執了。


    “那就你來守上半夜吧,我先哄小月兒睡覺。”


    “嗯。”


    謝晏川將小月兒哄睡後,自己也閉眸假寐。


    薛綰妤坐在床邊的矮凳上,起初精神尚足,身子坐的筆直。隨著夜色漸深,屋內一片靜謐,困意不知不覺便侵襲而來。


    為了提神,她起身從笸籮裏拿了針線和花繃子,坐在床邊繡了起來。


    困意欲烈,繡花針幾次不小心紮到了手,她擱下針,捏了捏眉心,試圖讓自己清醒些。


    一個時辰後,謝晏川睜開了眼睛,側首向床邊看去,發現薛綰妤撐著額頭睡著了,膝上還放著她繡了沒多少的花繃子,上麵別著一根細細的繡花針。


    他起身下了床,動作極輕,先將那些針線物什拿走,而後將她抱起,準備將她放到床上去。


    薛綰妤睡得淺,身子一動便醒了過來:“燕郎君,到下半夜了麽?”


    “嗯,”謝晏川將她擱在床上,“你睡吧。”


    屋內燃著香篆,她瞥了一眼,發現才過去了一個時辰:“燕郎君,還沒到下半夜呢。”


    謝晏川還未直起身子,她便要起,兩人撞到一處,她吃痛地往後仰去,慌亂中抓了他的衣服,拽住了他……


    她手上的力道對於謝晏川來說是微不足道的,他自幼習武,基本功紮實,一個馬步就紮了兩年,隻要他想穩住身體,便是十個薛綰妤也拽不倒他。


    但是他貫會在適當的時候行順水推舟之事,譬如上次在馬車中,分明隻要他想便能躲開,但他偏要裝作傷重無力抵抗,由著對方胡亂親了上來。


    現下也是,分明隻要他稍稍用力便能穩住身子,但是他還是任由對方將自己拽了下去。


    終究不好做的太過分,緊要關頭還是用手肘撐在了枕邊,在距離她一寸的上方停下。


    薛綰妤嚇得閉上了眼睛。


    耳邊傳來一聲低低的笑,隨即上空的壓迫感消失,換上一張薄薄的被子蓋在身上,她聽見他緩緩道:“我睡足了,你睡吧。”


    薛綰妤再沒敢睜開眼。


    謝晏川坐在床邊,看著緊閉雙眸的妻子,和圓潤嬌憨的女兒,隻覺得怎麽也看不夠似的,一點困意也無。


    他想,倘若沒有當年那場戰事,他在合適的時機迎娶了自己一見鍾情的女人,白日裏忙完公務,迴家便能見到她,陪著她懷孕,一起期待著孩子的出生。聽說生孩子很疼的,不曉得她生女兒的時候,疼得厲不厲害?女兒剛出生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的呢?小嬰兒的哭聲一定很好聽……


    倘若那時候他都在,他一定會是個盡職盡責的父親,教女兒說話,牽著女兒的小手看她蹣跚學步,他一定會更早的學會梳頭發,編好看的小辮子……


    可惜這些他都錯過了。


    謝晏川歎了口氣,看著她皺起的細眉漸漸舒展,用力閉起的眼眸也放鬆下來,唿吸漸沉,應是睡著了。


    緞被上麵的手,白淨纖細,指甲紅潤剔透,修剪得圓潤可愛。


    他將其輕輕握住,緩緩置於眼前,能看見她被針戳破的指腹上有幾個小小的紅點。


    她被針戳到時發出的吸氣聲,閉眸假寐的他聽得分明。


    若非是困的厲害,又怎會三番兩次地紮到自己的手?


    睡在裏側的小月兒不曉得做了什麽夢,忽然一個骨碌從床上坐了起來,隨即摸索著:“娘親,爹爹……”


    謝晏川趕緊將其抱了起來,免得吵醒了剛睡著的薛綰妤。


    好在小月兒一落到他懷裏,便平靜了下來。


    睡著的小胖丫頭軟乎乎的,仰著小臉憨態可掬,謝晏川稀罕極了,索性就就一直抱在懷裏,沒將她再放迴床上去。


    後半夜的時候小月兒醒了,因著白日裏睡得多,這會兒天不亮就睡足了。


    她如今還不能見風,隻能待在屋子裏,能玩的東西都玩膩了,無聊之際,將主意打到了娘親的梳妝台上。


    “爹爹,我想給你上妝。”


    謝晏川哭笑不得:“爹爹是男人,不用上妝。”


    “哎呀求求你了爹爹……”


    她聲音一高,謝晏川便擔心會吵醒薛綰妤,隻得依她:“好好好,來來來。”


    小月兒坐在爹爹的腿上,學著平日裏娘親的上妝的樣子,拿起棉撲蘸了香粉,可勁兒往爹爹臉上傅粉,直至那張小麥色的俊臉變成了大白臉才停下。


    而後又拿起胭脂,往臉頰和嘴巴上塗。


    小丫頭年紀小,手上控製不好力道和分寸,自然塗得亂七八糟。


    謝晏川看著銅鏡裏那張大白臉和猴屁股似的臉頰,以及那張慘不忍睹的烈焰紅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而懷中的小丫頭這廂才擱下胭脂,那隻小胖手又拿起了眉黛……


    謝晏川眼睛一閉,將臉遞了上去:畫吧,小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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