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如酥。


    走出泥瓶巷,剛轉過街角,方知寒看見了一個穿著紅棉襖的小姑娘,正在費力地拖著一根成人手臂粗細的槐樹枝。


    雨水打濕了小姑娘的發梢,她仍倔強地咬著牙往前拖。


    "李寶瓶?"


    方知寒認出這是學塾裏那個總是逃學的小姑娘。


    他快步上前,拍了怕小姑娘的肩膀。


    "需要幫忙嗎?"


    李寶瓶抬起頭,雨水順著睫毛滑落。


    她警惕地看了方知寒一眼,然後鬆了一口氣。


    “原來是方師兄你呀,嚇死我了。”


    “你這根樹枝是要搬迴家去麽?”方知寒蹲下身與她平視,笑問道:"要不要我幫你?"


    小姑娘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又看了看地上的槐樹枝,小嘴抿得緊緊的。


    她低頭擺弄著衣角,聲音細若蚊呐:"這樣會不會太麻煩師兄了......"


    "有什麽麻煩的?咱都是同窗嘛。"方知寒笑著拍了拍她的小腦袋瓜子。


    李寶瓶偷偷抬眼看了看方知寒,終於點了點頭。


    "那就麻煩方師兄了。"


    方知寒接過槐樹枝,發現比想象中還要沉重。


    但是他也不是以前那個體弱多病的打漁郎,輕輕鬆鬆就將槐樹枝扛在肩上。


    李寶瓶跟在他身後,小跑著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方師兄。"李寶瓶突然開口,"你為什麽幫我?"


    方知寒迴頭,看見小姑娘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他想了想,笑道:"因為我小時候經常撿柴火,那時候總希望有人能幫我一把,可惜沒有。”


    李寶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雨漸漸小了,方知寒幫李寶瓶將樹枝搬到了一棟大宅子門口。


    "一會你自己搬進去吧,我還有事,得先走了。"方知寒笑道。


    李寶瓶猶豫了一下,突然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這是槐花糕,方師兄嚐嚐。"


    說完,不等方知寒反應,她就拖著槐樹枝轉身跑進了屋裏。


    方知寒看著手中的油紙包,又看了看小姑娘遠去的背影,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他打開油紙包,裏麵是幾塊精致的槐花糕,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方知寒放進嘴裏,忍不住輕聲讚歎:"壓碎鋪子的糕點是真不錯......"


    雨停了,天邊露出一道彩虹。


    他走到了老槐樹下,想學李寶瓶撿根槐樹枝迴家,可結果連片樹葉子都沒見著。


    方知寒也不惱火。


    這老槐葉雖然是好東西,可一旦拿了,就算是承了別人家的一份香火情,總是要還的。


    ...


    小鎮外。


    宋長鏡坐在車廂內,手指輕輕敲擊著窗框,。


    忽然間,他眉頭一皺。


    “停車!”


    宋集薪正把玩著一枚玉符,神色間帶著幾分百無聊賴,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驚了一下。


    莫非自己才剛離開小鎮,京城裏就有人要對自己出手?


    但很快,他便搖頭笑了笑。


    “我真是腦袋昏了。”


    有皇叔在這,自己可不是多慮了嘛。


    稚圭好奇地掀起車簾。


    “公子,怎麽迴事?”


    “我也不知道,”宋集薪搖搖頭,“看看唄。”


    兩人探出頭,看見路上站著個相貌平平的敦厚漢子,身著粗布短打,草鞋和褲管上全是泥漿。


    “沒想到,小鎮裏還有你這麽一號人物,看來我們大驪的那些諜子真是光吃屎不吃飯。”宋長鏡笑道。


    宋長鏡雖然嘴上在罵,但是看起來並不高興。


    因為他能夠清晰感覺到,眼前此人也是武夫,而且境界比自己隻高不低!


    一直等到馬車徹底消失於視野,宋長鏡忽然動了,如離弦之箭般射出!


    他身形未至,拳風已到,空氣被壓縮成肉眼可見的波紋。


    李二不閃不避,同樣一拳轟出。


    "轟!"


    兩拳相撞,爆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春雷陣陣,山河哀鳴。


    兩位九境武夫你來我往,拳腳相交間,空氣似乎都為之扭曲。


    宋長鏡的拳法源自沙場,拳拳都帶著滂沱殺意,一拳一腳都是奔著取人性命去的!


    相比之下,李二的招式則顯得有些樸實無華,可氣勢宛如一條陸地蛟龍,完全不落下風!


    "痛快!痛快!!!"


    宋長鏡大笑,又是一拳擊出!


    李二不避不讓,反手一掌拍出。


    兩人越打越快,身影已經模糊不清,隻能看到一道道殘影在空中交錯。


    遠處,趴在馬車上的宋集薪看得目瞪口呆。


    那兩個男人的每一次拳腳相交,都仿佛有驚雷在耳邊炸響,震得他氣血翻湧。


    他從未見過如此對決。


    拳拳到肉,以命換命!


    比的就是誰更蠻不講理!


    ...


    雨後的神仙墳,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腥氣和草木的清香。


    方知寒獨自一人穿過荒草叢生的墳塋。


    四周寂靜無聲,唯有野鴞偶爾發出幾聲淒厲的啼鳴。


    方知寒對這片荒涼之地並不陌生。


    他曾與陳平安、劉羨陽,還帶著顧璨那個小拖油瓶,多次來此探險。


    此刻,他獨自一人穿行其間,心中卻無半分恐懼,反而有一種莫名的平靜。


    約莫一炷香後,方知寒來到一尊五彩泥塑神像前。


    神像比尋常男子高出一個頭,身披鎧甲,大髯飛揚,甲片上的鱗紋清晰可見,邊緣飾有兩條珠線,聯珠顆粒飽滿,仿佛隨時會滾落下來。


    神像原本生有三雙手臂,如今隻剩下最高處的一隻握拳手臂,以及最低處的一隻“握手”手臂。


    那“握手”手臂之所以能單臂握手,是因為十指交錯,即便另一條胳膊被齊肩斷去,手掌和手腕仍得以保留。


    神像踩踏在一座四四方方的漆黑石座上,雖斷臂極多,彩繪斑駁,卻仍流露出一股神采飛揚的精氣神。


    最引人注目的是神像腰腹處,雙手交纏在一起,姿勢極其古怪,仿佛在掐訣結印。


    方知寒凝視著神像,心中明悟。他知道,搬山拳譜中的立樁“劍爐”正是脫胎於此。


    不過,拳譜中的劍爐並非眼前這雙手,而是神像中間那對已消失的手臂所掐的訣印。


    劍爐可滋養體魄,千秋可壯大神魂,是搬山拳的精髓所在。


    他仔細端詳神像的雙手,發現九指分別糾纏、環繞、相扣,唯有左手一根食指獨樹一幟,仿佛一枝獨秀。


    這正是掐指成劍訣的關鍵,用以滋養食指,最終凝聚劍氣。


    方知寒深吸一口氣,按照拳譜中的要領,開始在神像前站樁。


    右手尾指微微突出,左手食指豎起,全身放鬆,心神合一。


    漸漸地,他感覺到一股暖流從丹田升起,順著經脈流向指尖。


    就在他漸入佳境時,一顆石子突然激射而至,重重砸在靈官神像高出頭顱的那隻拳頭上!


    石子與神像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碎屑紛紛落下。


    方知寒猛然睜開眼睛,心中大怒。


    他轉頭望去,隻見遠處一座倒塌的神像上,蹲著一個黝黑精瘦的矮小少年。


    那少年手中不斷拋接著石子,眉眼間帶著幾分戲謔與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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