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入夜時還溫熱的飯菜,沒有了四目相對的調侃,沒有了嬉戲打鬧時的喜笑顏開。


    幸好,那人對綰綰的珍愛,相比他們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實屬慰藉。


    正想著,太子便親身翻下馬鞍,穩步朝他們走來。


    少年豐神俊逸,鮮衣怒馬,所經之處,周身亮堂:「裴綰綰,牽著我的手。」


    「去吧。」裴長楓穩穩噹噹地將她放下。


    團扇後,她朱唇勾起,素手交付於他。


    ……


    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越過滿大街的歡唿與敬拜,越過神武門,直抵巍峨金鑾。


    森嚴的宮闈眼下也到處掛著紅綢,張貼囍字。


    高堂皓朗,帝後端坐上首,接受朝拜,慈愛地望著這對新人,仿佛透過他們發現曾經自己的影子。


    皇後今日作了妝點,又因數月的調養生息,恢複了幾分精氣神:「開始吧。」


    二人先四拜父母,再虛心接受訓話,隨即馬不停蹄地趕去廟見。


    天家皇室,禮數繁瑣,燕懷瑾心疼她受累,趁無人的空隙偷摸往她手裏塞了一小塊包好的飴糖:「解解饞。」


    裴筠庭口是心非:「包藏私貨,小心受罰。」


    他笑:「別怕,我罩你。」


    百官朝賀,周崇泰代表文武百官致辭:「臣等,恭惟皇太子嘉禮既成,益綿宗社隆長之福。不勝欣忭之至,謹當慶賀。」命婦們亦然。


    眼看禮程漸入尾聲,光風霽月,明澈疏朗的太子殿下緩緩起身,端起酒杯,當著世人的麵,高聲立誓:「今日眾客在此,代為見證。孤與太子妃,自少時結緣,相知相許,情真意切,故立誓——終生不取半妾,不納後宮。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年輕的皇太子渾然不知,此後十幾年,這道誓言將會傳遍大江南北的每個角落,成為人們爭相效仿推崇,封為佳話的經典。


    天地為鑑,山河作聘。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


    浮光躍金,靜影沉璧。


    裴筠庭一人坐在床邊,脊背板正。


    她細細迴想白日經曆的一切。


    贄禮不用笄,用金盤;翟車用鳳轎,雁以玉為之;桌前合巹酒依古製用匏……方方麵麵,足其誠。


    走神片刻間,少年人骨節分明的手拂落雲塵,露出紈扇後盛妝的芙蓉玉麵。


    柔和燭光的映襯下,他眼中的驚艷與歡喜無處躲藏,端肅了一天的新婦在滿懷愛意的注視中變得鬆懈,傾身擁住眼前人的腰——像這些年裏在承幹殿、琉璃院,及樹下的每一次相擁,又好似完全不同。


    「三郎。」僅僅輕而促的兩個字,便足以令燕懷瑾耳廓泛起沸漲得緋紅。


    澄淨的清輝傾瀉,將他們裹挾環抱。


    抬手為她掠起鬢發,燕懷瑾柔聲道:「累了一整日,早些休息?」


    「好。」裴筠庭順從地點頭,三下五除二地拆下珠翠頭麵,又喚來銀兒軼兒卸妝。


    丫鬟們的欲言又止,她權當沒瞧見。


    迴到窗前,燕懷瑾貼心地替她解下外裳,兩人麵朝彼此躺在鴛鴦被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殿上立誓時說的話,都記著了?」


    裴筠庭側身,將手臂墊在腦後:「你動作倒是利索,我瞥見一些老臣似乎想出言反對,誰知尚未來得及開口,你便結束了。」


    他冷哼道:「誰來阻我,結局都一樣。」


    她眼皮漸沉,打了個哈欠。


    「不許犯困。」燕懷瑾戳戳裴筠庭的肩,「還有話要說呢。」


    「你說,我聽著。」


    「……那你聽仔細了。裴綰綰,我之所以說那些話,是想給你安全感。既結成夫妻,必得坦誠相待,這些話此後我說到做到,你且瞧好了。」灑落的光陰吻過眉梢,融著暖意,如同泡在滿池澄澈的水裏,他攥住裴筠庭的皓腕,「婚姻不會讓你成為我的附庸,因為是我千方百計想讓你留在我身邊。往後無論東臨滄海或是北出玄塞,你想做什麽我都支持。唯有一點,你不許離開我。」


    「若我離開,你待如何?」


    燕懷瑾未搭腔。


    黯淡的燭火顯得他那狹長的眼尾愈發深邃,結結實實的吻落在她額頭,隨後蔓延到鼻尖、嘴唇、鎖骨、胸口。


    即使嘉禮已成,在擷取這份上天恩賜的厚禮時,仍須抱有十二萬分虔誠與鄭重。


    裴筠庭困意全無,二人裏衣未解,卻依舊吻得難捨難分。


    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


    屬於裴筠庭的溫柔鄉,從前他沒法抽身逃脫,如今亦然。


    願得年年中秋月,千裏共嬋娟。


    相依相偎,此生不換。


    第一百二十七章 羈絆


    人間第一縷熹光透過「囍」字,映於花窗前。幽俗長風,寧靜致遠。


    白日晝長,混沌迷濛,裴筠庭剛遲緩地睜開一道縫,便放棄抵抗重新閉眼。


    眼下她正被燕懷瑾圈入懷中,左右掣肘,一切都舒適得恰到好處,索性再多睡一會兒。


    然而日上三竿再上三竿後,當她再次睜眼醒神時,枕邊空蕩蕩,周遭也已收拾得幹幹淨淨。


    裴筠庭驚惶失措,腦中寫著兩個大大的「逾矩」。


    為何無人喚她?燕懷瑾就算了,銀兒軼兒,甚至厭兒又在哪兒?


    拔劍四顧心茫然間,寢宮門縫的暖陽由一小道澗溪變為盛滿的溪湖,少年肩身渡金光,環著雙臂,步履輕快地仿佛僅是隨意過來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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