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朝臣腳步匆匆入了殿,卻並未如預料中那般,見到盛帝的身影。


    眼前立於殿中的,是尚且年幼的皇孫殿下,福順公公隨侍一旁。


    而左側,白日裏被禦林軍押解進宮的沈征勝、陸永渚赫然在場。


    而後便是張獻張禦史,鴻臚寺卿賈少波。


    榮親王爺將殿中場景盡收眼底,目光在禦案後空空如也的龍椅上頓了頓,隨即落在了趙元燁身上,率先開了口:


    “燁兒,你皇爺爺呢?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趙元燁上前一步,正色道:“榮王叔祖,諸位大人,今日事出突然,召諸位夜深來見,實有要事相商。”


    他這一開口,著實將在場諸人驚得不輕。


    畢竟皇孫殿下年紀尚小,以往從未在他們麵前如何開口。


    今日就算聖上有何不便之處,站在他們麵前的,也該是瑞王爺。


    可此時他們一見方知,小殿下竟已有如此膽識與談吐。


    這樣一來,方才本心生不耐的諸位朝臣便暗自收斂了神色。


    畢竟瑞王爺久未現身,這其中恐已有不妥,要知道瑞王爺後頭,襄王爺已被監禁,眼下可就......隻剩皇孫殿下一人了。


    趙元燁見諸人不曾出言打斷他,心頭也是悄然鬆了一口氣。


    先生和他說過,萬般場麵,己先怯,則眾人輕之,所以今日,他不會露怯半分!


    “這第一件事——”


    “前些時日,帝師曾受聖命,以身設局引出崔道元結黨營私一案,如今,崔道元已悉數認罪。”


    “張禦史。”


    趙元燁說著,扭頭看向張獻。


    張獻當即上前,將崔道元的認罪書率先給了站在最前頭的榮親王爺,口中恭聲道:


    “微臣奉聖命追查結黨營私一案,崔道元已於吏部供認不諱,簽下認罪書,請榮親王爺與諸位過目。”


    就在榮親王爺與諸重臣滿心震驚,傳看認罪文書時,福順公公猝然瞪大了眼睛,看向一旁的趙元燁。


    他貼身伺候聖上,帝師結黨營私的真相,他可是明明白白。


    這哪是聖上與帝師設局,分明是聖上被帝師設了局!


    皇孫殿下這般一說,聖上如今又有口難言,如此一來,帝師非但無罪,反而還有功。


    殿下這可是違逆聖上的心意,這......


    福順公公隱約覺得不對勁,可他還未及深思,便聽得趙元燁的聲音再次響起:


    “帝師甘願自汙名聲為皇爺爺布局,此事來龍去脈,福順公公最是清楚。”


    福順聞言垂眸,見皇孫殿下直勾勾地盯著他,心裏頭頓時直打鼓。


    不,他......他不能違背聖上的......


    “今日之事,也要多虧福順公公心細,及時告知帝師,否則帝師恐還不知,自己已然可以功成身退了。”


    趙元燁笑著開口,眉眼彎彎的模樣,卻叫福順心頭猛地一跳,臉色隱隱煞白。


    他還以為帝師如今生死未卜,他通風報信一事根本無人知曉。


    可他是一片好心啊,他隻想為聖上分憂,這才向帝師遞了消息。


    誰曾想......誰曾想,恰是他此番多此一舉,竟成了壓垮聖上的最後一根稻草!


    旁人不會在意他是真心還是假意,隻要帝師所為被揭露,他毫無疑問就是謀害聖上的幫兇!


    殿下這番話,是提醒到他要“謹言慎行”,想好了再開口......


    福順心中頓時悲鬱難當,抬眸見眾人也正看向他,猶豫片刻,不得不咬牙澀聲道:


    “......是。”


    “那日聖上與帝師商議之時,奴才就在一旁侍茶......”


    福順公公說著,低下了頭。


    這會兒,他已經隱約明白過來,這一切究竟是怎麽一迴事了。


    皇孫殿下要保帝師,而帝師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皇孫殿下。


    這其中,聯結殿下與帝師的,是江大人。


    今日,殿下已成最後贏家,若說還有什麽不如意的,便是江大人生死未定。


    聖上對江大人的忌憚,他這個伺候在聖上身邊的人,最是清楚。


    可如今聖上僵臥於榻,口不能言,江大人便算是逃過一劫——


    思緒走到此處,福順公公突然就僵住了,一個模模糊糊的猜測就這般不可思議地湧了上來。


    等等......


    在皇孫殿下心中,江大人與聖上到底孰輕孰重?


    皇孫殿下是否會為了保住江大人,對聖上......


    不,不會的,不可能的!


    福順在心中連連搖頭,卻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薨逝的太子殿下。


    聖上以為自己當年將心思藏得很牢,可卻未必瞞得過太子殿下的枕邊人——太子妃。


    而方才......方才他確實留聖上與殿下還有太子妃獨處一室!


    福順忽然有些腿軟,他適才曾清清楚楚聽到禦醫們小聲嘀咕:


    聖上往日龍體康健,怎的被刺激了兩迴,竟就嚴重到如此地步了?


    難道就在他離開的——


    對了,他方才本都要迴來了,是殿下又將他拉走了.......


    思及此,福順隻覺頭皮發麻,脊背發涼,正想得入神,忽而又聽到趙元燁喚他:


    “福順公公,將瑞王叔今日所呈書信取來。”


    福順猛地打了個激靈,便見趙元燁仰著臉,正定定望著他。


    那般幹淨澄澈的一雙眼睛,瞧著明明沒有旁的意味,卻叫福順心頭愈發驚懼難忍。


    他急忙轉過身去,將案上整理好的書信取來,恭恭敬敬遞到了榮親王爺手中,再退迴來時,將頭埋得更低了。


    他沒有證據。


    方才太子妃臨時決定讓皇孫殿下獨當一麵,自己則退至偏殿等候。


    哪怕真有什麽“物證”,這會兒定也銷毀得一幹二淨了。


    他口說無憑,一旦因為“汙蔑”殿下與太子妃喪命,任誰來伺候聖上,他都不能安心!


    況且,如今何止是他這條賤命,連聖上的安危都......


    福順心中一頓轉悠,卻尋不到任何破局之法,麵色不由青白一片,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趙元燁將福順的神色瞧在眼裏,這才緩緩收迴視線,衝正傳閱書信的眾人開口:


    “今日沈陸兩家被圍,是因著瑞王叔持這些信向皇爺爺告發,沈陸兩位將軍通敵叛國。”


    “而書信真相,牽扯當年的一樁舊事......”


    “沈將軍,你來說吧。”


    趙元燁轉頭看向沈征勝。


    沈征勝當即將當年斷臂那一戰,還有與顧長申的恩怨一一道來,賈少波也上前證明了書信真偽。


    榮親王等人聽得心頭驚跳,卻不是為了當年舊事,而是已然能想象到,今日沈征勝與瑞王爺的禦前爭論,該何等驚險危急。


    這時候,已經有人耐不住性子問道:


    “殿下,既如此,敢問聖上如今究竟在何處?瑞王爺又如何了?”


    趙元燁聞言麵露哀戚之色,直到此刻才有了幾分孩童模樣,顫聲道:


    “吏部尚書結黨營私一案牽涉甚廣,瑞王叔也是一念之差,想要救下崔道元,這才劍走偏鋒,妄圖陷害忠良來混淆視聽。”


    “此事敗露後,皇爺爺震怒不已,與瑞王叔在殿中起了爭執。”


    “瑞王叔一再出言頂撞,皇爺爺盛怒之下,踢了瑞王叔一腳,致王叔......損了心脈。”


    “而皇爺爺自己則......則怒急攻心,暈倒在地,患了中風閉症。”


    “什麽!!!!”


    殿中霎時響起一片驚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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