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非剛迴到屋內,沐雪正正好從窗戶跳進來,把她嚇了一跳,怒罵道:“淨學不好的,又想挨鞭子了不是?”


    沐雪正趕緊拱手道:“姐,我錯了錯了,不過我今天來是來送信的。”


    “送信?”


    沐雪正趕緊拿出真卿給他的信,遞給姐姐。


    沐雪非白了他一眼,一邊拆信一邊說:“你都看過了?”


    “是個靜字。”沐雪正得意地說,說完立馬感覺不對勁,立馬下意識地抱住頭,“姐,我錯了。”


    但沐雪非並沒有反應,也沒有急著要打他,隻是淡淡地說:“看來,真卿先生想的跟師尊一樣。”


    “姐,有問題嗎?”


    沐雪非搖搖頭,“迴去吧,告訴先生,信我已經拿到了。”


    “別啊,”沐雪正瞪大了眼睛,“我這次過來,還想看看我師父呢。”


    沐雪非頓時白眼道:“隨便你,若你找到他,就順便跟他說一聲,讓他和公輸丹保持距離。”


    上課的時候,雖然江白一直在睡覺,但公輸丹可是一直都在注意他。沐雪非想也不想是因為什麽。


    不過現在,公輸丹身上的秘密暫時可以放下了。


    “啊?”沐雪正有點傻眼,“師父怎麽會……”


    “畢竟是未來的太子妃,他想活命的話,最好安分一點。”沐雪非淡淡地說。


    沐雪正頓時啞口,他眼波一轉,立馬答應:“好,我過去就告訴他。”


    這時他話鋒一轉,笑嘻嘻道:“對了,還有那個魔族人,姐姐要不要我也給他捎句話?”


    沐雪非柳眉一顰,握緊信封的手壓到麵前的桌子上,不知覺地發力。


    “不必。”


    這時,門外來了一個丫鬟,輕敲門說:“郡主,鶩王殿下來了。”


    沐雪非迅速冷靜下來,鶩王,他來幹什麽?


    沐雪正扣著下巴,扯著嘴角說:“姐,我聽說這人陰險得很,你小心點。”


    “你聽誰說?”


    沐雪正不假思索,“當然是我師父。”


    可能江白跟他說時就讓他別亂說出去,所以此時的他顯得很謹慎。


    他湊到姐姐身邊,壓著聲音說:“是在夜狼營時跟我說的,這個人當初治理浚縣的時候特意培養了不少盜賊,原來的盜賊根本沒這麽多,造成了功績浩大的假象。我師父每每說起這個都是深惡痛疾!”


    “這種事,難道地方郡府不知道?”沐雪非並不是很信。


    “浚縣是在紫郡,紫郡就是他的人……”


    “夠了。”沐雪非打斷他的話,“以後這種話不要跟任何人說起。”


    她拉開門出去,迴頭說:“你留在這裏。”


    鶩王站在庭院之中,看到沐雪非出來,作揖道:“來了大學宮這麽久,都沒有拜訪過郡主一次,實在是本王怠慢了。”


    “鶩王殿下言重了,本來應該是雪非去拜訪您才是。”沐雪非過來作揖迴應。


    鶩王平直起身,忽然哀歎了一聲,道:“本王最近有一件煩心事,苦於找不到人訴說。想起郡主雖在課堂上與本王針鋒相對,卻也不過是各抒己見罷了。所以,我這才鼓起勇氣過來拜訪。”


    “課堂上的一切都不過是學術討論罷了,鶩王殿下不用放在心上。至於鶩王殿下說的煩心事,雪非不才,恐怕難以分憂,還請……”


    “是清河郡郡守清奎給我的密呈。”鶩王感歎道,搶在沐雪非話前。


    “郡府的密函不應該直接到陛下的手上麽?”沐雪非驚訝地說。


    鶩王側過身去,有些無奈道:“我與清奎相識匪淺,這份密函他便直接送到了我的手上。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這上麵說的,紫郡郡守趙太匡意圖謀逆。”


    霎時間,沐雪非臉色變化不定,內心則是泛起波濤。


    “紫郡郡守趙太匡是皇後娘娘的親伯父,父皇對待皇後的態度你又不是不知道,清奎害怕得罪皇後,所以直接發到我的手裏。”鶩王又哀歎一聲,“隻是這等煩心事,真不知該如何向父皇開口。”


    沐雪非眼珠晃動著,讓自己冷靜下來,道:“以雪非之見,那清奎把密函發你,其實最主要的應該還是沒有確實證據吧?”


    “沒錯。”鶩王點頭道,“清奎確沒在密函中說明證據,但他已打算親自來京說明情況,隻是前提是他希望我能護他周全。但以我的力量,即便我想答應,也實在是無能為力啊。”


    “所以鶩王今天來,其實是想沐王府為他提供保護?”


    鶩王微微一笑,“郡主是個聰明人,本王就明說了,趙太匡是月靈皇後的伯父,如果清奎的話屬實,郡主打算怎麽做?”


    沐雪非抱手道:“沐王府向來忠君,若清奎真能證明紫郡趙太匡意圖謀逆,黑鐵軍可以保他性命。不過,皇後娘娘曆來深明大義,清奎郡守倒也不必如此緊張。”


    “就權當是清奎杞人憂天了,不過郡主仗義執言,本王就放心了。”鶩王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時候不早,郡主早些休息,本王就不打擾了。”


    鶩王離門出去後,沐雪非仍有些不明所以。


    讓她感到納悶的是,月靈皇後其實和這位親伯父關係並不好,反而趙太匡與鶩王的關係更勝一籌。如果趙太匡真的意圖謀逆,說不定第一個站出來支持清剿的人就是月靈皇後。


    鶩王突然舉報自己的人,看似是想要把自己摘出來,但沐雪非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鶩王離門走了不久,便往一處拱橋走去,將上拱橋時下了河畔,從腰間抽出一把紙扇,輕拍了拍前麵的頑石。


    在頑石後麵,水草豐茂之處探出一個黑色頭顱,頭頂無發,反而是布滿了魚鱗,耳朵也是魚鰓的樣子,一雙魚眼直勾勾地盯著鶩王。


    “花鯉參見鶩王殿下。”


    “我讓你辦的事,情況如何?”鶩王壓著聲音說,左右瞟掠無人。


    “失敗了,好在昨天那兩個小子選擇自刎,沒有落在沐王府的手上。”魚頭人感到深深的歉意。


    “我當然知道你失敗了,不過沒有暴露,還不算太糟。”鶩王淡淡地說,“這幾天,你隻需給我盯緊那個盲女,但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動手。”


    “這是為何?”


    “昨天我去了一趟丞相府。”鶩王的目光逐漸沉了下來。


    昨天踩了狗屎後,他和公輸厘一路出了東閬坊,直到丞相府。


    他在府門前換了鞋,這才步入府內。


    丞相公輸右早已等候多時,但鶩王一進門便揚聲罵道:“公輸右!那個寒單城的盲女也是你的人!一個盲女,能起到什麽作用!”


    公輸右坐不起身,笑道:“難道鶩王殿下不知道她是一個半魔人?”


    鶩王瞪著眼睛,大感驚訝道:“你是說魔族與人族的混血,那清目盲就是半魔人?”


    公輸右點了點頭,“半魔人半人半魔,乃是被詛咒的生命,他們從出生起就背負殘缺,沒有半魔人能活過成年,那個女孩距離她的大限也不過三個月了。”


    “哦,”鶩王冷笑,“大限將至,你確定這樣的人能為你真心效力?”


    “人之將死,總有些固執的事想要實現,固執的人想要見,雖然很多時候都不如意,但當機會到來,你能理解那份瘋狂麽?”


    鶩王皺緊眉頭,小心道:“該不會,你許諾了她什麽?”


    公輸右哈哈一笑,“讓一個痛苦了一輩子的女孩最後見見她的母親,我這樣做,算是善舉。”


    鶩王眼神閃過一抹震驚之色,勉強提起笑臉說:“看來,你對她已經做好把控,你想要她做什麽?”


    “鶩王殿下似乎不太喜歡我的做法。”公輸右眯著眼睛,他坐在坐榻上,麵前書案上放著一幅畫。


    鶩王也注意到了。他往前走了一步,先前他一直沒留意這畫裏畫的是什麽,正走上前去時,發現畫裏的人不見了。


    他大驚失色,忙退了一步,厲聲道:“公輸右!你想幹什麽!”


    恰在此時,身後大門關緊,屋內一下暗了下來。


    鶩王感到有一隻漆黑的手從身後摸到了他脖頸上,頓時感覺背脊發冷,但腳下卻移動不開。他側著眼睛去看公輸厘,發現公輸厘也在眯著眼睛看他。


    “鶩王殿下,騙人的事還是別在我們麵前比較好。”身後傳來幽幽的聲音。


    鶩王屏住唿吸,心跳得厲害,喑啞著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這時,身後那人突然轉到他麵前。一張蒼老的臉上,散發著青光,兩顆眼珠是火焰般的紅色。


    “魔族!你是魔族!”鶩王急得大喊。


    “鶩王殿下,在下乃是天神教大主教惑無心,不是什麽魔族。”麵前老人披著白袍,袍子上繡著血蘭花,是屬於天神教的標誌。


    “不……你的眼睛分明是魔族特有的赤火瞳!”


    什麽大主教,鶩王根本不相信這個人會是人類,“魔鬼”這個字眼幾乎是第一時間充斥著他的大腦。


    “哈哈哈……”大主教大笑起來,“隻是一點用來驅使魔族的法術罷了,不然當初那個叫甯嫿的魔族人,又如何能為我們所驅使。”


    說罷,他的雙瞳緩緩變成黑色。


    看到對方從原本盛氣淩人的兇相慢慢退化成人類的模樣,鶩王對於“魔鬼”的看法逐漸動搖,但對方提到的甯嫿這個名字,又讓他緊張起來。


    “甯嫿是誰?”


    “殿下何必問我呢?”老人依然是一臉微笑的樣子,紅色的瞳孔褪去後,眼瞳反而變得深邃了。“您的仆人不是已經告訴了您了嗎?”


    鶩王大吃一驚。


    “你,你怎麽知道?”


    “你早就知道清目盲是甯嫿的女兒,所以你想要借東宮的身份殺死她,在惹惱出塵的同時,也擾亂我的布設。到那時,東宮會因此受到遷怒,你也能脫離我們的掌控。因為在安插的棋子被毀之後,我若要再出手,很容易會被出塵覺察,被牽扯進一個不必要的爭鬥之中。”老人娓娓道來。


    鶩王握緊拳頭,默不作聲。


    老人此時緊盯著他,銳目如同刀劍,突然變得鋒利起來。“其實你知道丞相背後坐鎮著一個高人,隻是沒想到會是我這樣的人。”


    “你果然很厲害,難怪連那位天官第一的喻真卿在你麵前也占不到便宜。”鶩王恨恨地咬著牙。此時他的餘光一直在瞟著另一邊的公輸右,後者一直保持著端坐的姿態,表情不悲不喜,與從前恭敬的樣子判若兩人。


    “這話應該反過來說。”老人冷笑,“殿下也不必對在下如此敵視,這次請殿下來,主要是談合作的。但合作要有誠心,殿下此前的心不誠,所以我不得不開門見山地把話說清楚。”


    “好哇,原來你們是打算給本王立規矩來了!”鶩王這輩子可沒受到這樣的氣,雖然現在處境艱難,但也有自己的脾性。


    “公輸某人是從商業起家,買賣本來就是一門規矩的生意。”公輸右這時開口了,“如果殿下不願意遵守規則,那麽我們合作的基礎就不複存在。為了達成生意,我可以有幾種途徑,但對於殿下來說,可以選擇餘地恐怕不多吧?”


    鶩王咬了咬牙,索性豁出去了,大罵道:“沒錯,我是沒得選,所以才虛情假意地選擇與你們合作。但你們這些利用魔祟為禍人間的渣滓,我怎麽可能與之為伍!”


    “殿下誤會了,寒單城曆來有水患,當初利用甯嫿隻是治理水患的一種嚐試。”老人搖了搖頭,表情頗為惋惜。“至於後來發生的傷人事件,隻是一場意外。清目盲亦隻是這種嚐試的延續,可惜如今已經證明此舉無用。既然人已無用,那麽把她當做一把兵器,實現最大的利用價值不是更好麽?”


    鶩王很清楚這番說辭不過是一種狡辯,他所厭惡的是公輸家族和魔族不清不楚的聯係,不管對方是出於什麽目的。但事已至此,他又該如何脫身呢?


    “我不會與你們為伍。”鶩王吸了口氣,“如果我執意離開,你們打算怎麽做?殺了我麽?”


    “小魚,我不會讓你就這樣離開這裏的。”身後傳來歎息般的聲音。


    鶩王猛然迴頭,看到公輸厘正站在門邊,身側的大門已經緊鎖。


    鶩王眉頭一皺。關於“小魚”這個綽號,已經很久沒有人提過了,尤其是被冊封鶩王之後,他也認為自己和鶩鳥一般飛上雲霄,不曾想自己仍是那個任人掌控在魚缸裏的魚。


    “因為就這樣讓你離開的話,你會死,但殺你的不是我們。爭奪帝位的戰爭,沒有放棄一說,隻有一方徹底死亡方可終止。東宮不會放過你的,作為童年的玩伴,我真的不想你走上這一條路。”公輸厘又是唉聲歎氣。


    鶩王臉色陰晴不定,公輸厘的話確實讓他冷靜了一些。追求絕對的正義固然很好,但對他來說卻是如此奢侈。


    看到鶩王出現了動搖,公輸厘鬆了口氣,繼續說:“坦白說,我是我父親和大主教特意安排來說服你的,但我嘴太笨了,總是不知道說什麽好。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就聽我一句勸:不管發生什麽,贏就是贏。相信我,我一定會助你登上帝位的。”


    鶩王沉默了。


    公輸厘說的沒錯,他本來就處於巨大的劣勢中,不依靠公輸家族,他根本贏不了。


    他緩緩合上眼睛,經過短暫的思想掙紮後,他終於想通了。


    “二狼……你還真是一點沒變嗬。”鶩王無奈地歎氣道,“可惜,我也沒變。”


    “這麽說,鶩王殿下是答應他們了?”橋下,魚頭人小心問道。


    鶩王有氣無力地點了下頭,歎息道:“我若不答應,恐怕都出不了那門吧。”


    “那我們現在,是要聽丞相的話行動麽?”


    鶩王目光稍凝,謹慎道:“不,隻是盯著那個盲女就好,其他的什麽都不要管。”


    “明白了。”


    說完,魚頭人緩緩下沉,融入水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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