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書上說的是真的?”百寶皺著眉頭,心裏想起了從前看過來自不知名作者的道經。上麵提到,道宗所提到的“得道”,所認為的“超脫”,不是脫離凡物,而是超越凡物。簡單的說,用玉製成的杯子,本質是杯子,其功能和是不是玉製沒有任何關係。得道之人棲身於凡物之間,所看到的卻不是凡物本身,而是它的本真。


    穀神站在教座上,微笑地看著眾學生,和聲說道:“辛苦諸位,讓大家久等了。”


    他的聲音沒有星點架子,和村頭愛給孩子們講故事的老人沒有任何分別,帶給人一種和顏悅色的觀感。


    眾人紛紛拱手迴應:“穀神不死!”


    三人同時愣了一下,也很快跟著拱起手來。


    這時,一名玄牝弟子走上前去,對穀神行禮,手裏捧著名單。


    三人很快發現,這個人不正是此前迴去複命的伏唯麽?


    伏唯轉過身去麵對眾人,準備點名。


    他們隨即趕緊招手向伏唯打招唿,伏唯一眼就發現了他們。


    不得不說,伏唯感到相當驚喜,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他們。大學宮是個什麽地方他很清楚,這可都是貴族才能進來的學宮,即便是他這樣的人也是沒資格進來的,隻是作為維持秩序的旁席。


    不過在看到百寶後,前一瞬還在高興的伏唯,下一瞬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有些複雜。


    他斂過目光,看向自己的師尊,示意自己是否可以開始點名。


    但這時穀神卻伸出手懸在半空,示意他暫時停下。


    伏唯注意到師尊的視線也停在了百寶那裏。他立馬開始緊張起來。


    正要開口替百寶說些什麽,不料穀神忽然露出悅色,笑道:“不錯,這還是我第一次帶著魔族身份的學生。”


    他眼睛細眯著,直直看向百寶,“以魔族身份進入人類的學堂,可比一般人類勇敢多了。老頭子倍感榮幸。”


    伏唯長舒一口氣,穀神的話消除了他心中的憂慮。而且,這簡單的兩句話也令不少人以為穀神會把百寶趕出大學宮的想法徹底落空了。


    百寶稍微地對這個人類有了好感。


    接下來,穀神便不再阻止,吩咐伏唯開始點名。


    首先被點到的依然是鶩王。


    鶩王平直起身,沉聲道:“學生敖離,來自大楚皇室,封鶩王,曾於玄牝山求學。遺憾求學數年沒能得到穀神親身教誨,見今日有此機會,特此求教。”


    然後是沐雪非。


    “學生沐雪非,出沐王府,自離別師尊以來,凡塵瑣事,襲擾紛紛,終覺才疏學淺,愧對宗門。今聞師尊前來講學,徒兒不才,望再續師尊之教誨。”


    “公輸厘,來自丞相府,曾於九道山天官門專學天官,特地前來拜學玄牝穀神。”


    “公輸丹,來自丞相府,特地前來拜學穀神。”公輸丹說話間神采奕奕。


    聽到這個名字令江白愣了一下。


    不過,看起來公輸丹還沒注意到他的存在,目光一直停留在教座上的穀神,一副好學生的模樣。


    江白順著她的目光望向穀神,隻見穀神仍舊隻是麵露微笑,看向公輸丹的眼神裏沒有任何異動。


    奇了怪了,以穀神的法眼,難道看不出公輸丹身上的古怪?


    但穀神好像真的看不到,在公輸丹坐下後,他依然是保持著一貫的姿態。


    “環淵,來自九道器械門,今為太子府座上客,特地前來拜學玄牝穀神。”


    “何月,來自九道法令門……”


    “白毛。”伏唯突然念到,念完後自己也愣了一下。


    “在!”白晨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應答,應聲後馬上覺得不對,一雙怒目轉頭望向百寶與江白二人。


    伏唯覺得奇怪,他是知道白晨這個花名的。他望向白晨,想知道是不是對方把自己的花名寫上去了。


    這個名冊是早上環淵從太子府取來的,過來大學宮的時候和沐王府的車駕一起,特意給沐雪非查閱過,確認無誤後才交給的伏唯。


    但這不太可能是沐雪非的惡作劇。除了她,還有一個人也能辦到。


    江白終於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來。白晨滿臉黑線,果然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他。


    白晨抱手作揖,沉聲道:“在下白晨,來自……青城下林村,現今是黑鐵軍一名偏將。特地前來拜學。”


    伏唯點點頭,好在大部分人並不知道“白毛”的含義,隻是在白晨起身解釋後才反應過來,忍不住起了笑聲。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再望向江白,這兩人的恩怨怕是又添一單了。


    “江白。”他念道。


    江白站起身,也不行禮,懶洋洋地說道:“江白,黑鐵軍夜狼營將軍護衛。”


    江白說罷坐下,眾人一片愕然。


    伏唯隻得提醒道:“江白,可否詳細一點,若無三宗經曆,就說你來自哪裏。”


    江白重新站起來,想了一下,然後說:“我過去是一個小偷,這算不算?”


    伏唯有些無奈,說道:“玄牝不問過去汙點,說明人之出處,是為了感恩。”


    江白又想了想,眼中猶豫不決。又過了兩息,他扯了扯嘴角,說:“我從前曾在陽生宗學過一段,可以了吧?”


    伏唯點頭。


    此刻眾人卻是炸開了鍋,頓時議論紛紛。什麽?真難得,陽生人如此倨傲,也會去學玄牝之術麽?


    江白吐舌,心裏不禁吐槽:“搞得是我想學的那樣,還不是郡主的命令害的。”


    他最後又把目光望向那邊的公輸丹,正巧公輸丹也在盯著他看。她的表情相當吃驚,又或者說是有些驚喜。


    江白趕緊移開視線,心上起了一陣疙瘩。


    “百寶,來自……呃……“百寶撓頭,不知是說下林村還是魔族好,這時白晨給他做嘴型。


    “下林村。“他說了出來,“現今是黑鐵軍夜狼營將軍。”


    隨即坐下。


    伏唯也是無奈,剛想開口提醒他說敬語,卻被穀神阻止了。


    “繼續吧。”穀神淡然說道。


    伏唯把話吞迴肚子裏,繼續點名。


    “清目盲,來自清河郡郡府寒單城,應家父之命,特地前來拜學穀神。”一聲清脆的女聲。


    目盲?這個奇怪的名字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殿前這個名字還沒出現,應該是後期遞增的名字。


    百寶也在看過去,但他隻能看到一半側臉,卻也能發現她的俊俏。即便這裏有沐雪非的存在,她也依然稱得上豔壓群芳。隻是不知怎地,對她,他有種熟悉的感覺。


    這時,名為清目盲的女孩微微側過臉,正好對著百寶的方向。


    百寶一下子愣住了。


    這張臉!這不是!


    他眼中馬上浮現起花隊箱子裏的女孩,和眼前的這個女孩長得一模一樣。


    等等,她說她來自寒單城,難道?


    信息突然連接起來,有種夢境突破現實的錯覺。為什麽她並沒有逃脫?她不是已經離開了箱子裏麽,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百寶的大腦混亂不堪,總覺得對方也覺察到了他的存在,正在對著他笑。


    所有人都在注意著她。有人關注她的美貌,有人關注她的名字,還有人關注她所在的寒單城。


    她的雙目仿佛像是蒙了一層水沫,是這張近乎精巧的臉上唯一的缺陷。人如其名,頂著“目盲”名字的她竟然真的是個目盲之人。


    隻是很奇怪,她為何要拿這缺陷做名字。


    “清目盲,這是你父親給你取的名字?”伏唯不解地問。


    清目盲微微點頭,嘴角輕扯出淡淡的弧度。“是的,請師兄放心,我並未覺得名字有冒犯,名字不過代號而已,我不在意。”


    “名字雖然代號,卻終歸不雅。”穀神淡然說道,“以後我便喊你清目如何?”


    清目盲低頭想了想,然後鞠躬道:“清目遵命。”


    這小小的插曲,讓教諭室內的眾位學生看向她的眼神疑惑重重。


    對大多數人來說,大家都沒聽說過她的名字,且不說清河郡郡守如何來的女兒,即便是郡守女兒的名頭,畢竟清河郡與中原相隔甚遠,按地位來說,恐怕還未夠格進這大學宮吧?


    另外的一個想法是,這妮子生得真是柔美,遺憾是有眼疾,像是精致的圭玉上多了瑕疵,影響了完美。


    點名過後,伏唯收起名冊,退到一邊。


    穀神目光在教諭室內平平掃過,堂下眾人正襟危坐,即便是百寶也學著樣子端坐著,唯一是江白還是一副懶散的樣子,似乎對此並不在意。


    伏唯想過去提醒他,但穀神像是看穿了他心思一樣。


    “伏唯,你也坐下吧。”


    “是。”伏唯迴應道,然後隻得坐了下來。


    “有趣,看來今年的大學宮會比往常年月要熱鬧得多。”穀神扶腮,言語間似笑非笑。


    台下諸位麵麵相覷,不少人聽出這弦外之音。自從鶩王要進入這大學宮,關於大學宮的討論就在坊間不斷,穀神雖號出塵,卻也並非充耳不聞,豈會不知眾人心裏的小九九。何況在這次的學生中還混雜了一些可稱之為不速之客的人。


    “世人知天下有道家三宗,爾等眾人也不僅限於玄牝一門。道家三宗,有同有不同,何謂不同?”穀神忽然發問,也以這一問開啟他的講學。


    沐雪非率先起身,迴應道:“以弟子之見,玄牝之道為尊,尊已,尊人,尊法,尊天道。九道之道為用,道德人情,處兵器械,天官法令,神徵陰陽,江湖伎藝,皆可用之,用之,通之,達至大成,即為道。陽生之道為斷,不法古,不法物,以已為先,斷絕人生惡念與情欲,以為聖人。”


    穀神點了點頭,道:“雪非離開玄牝即入軍旅,所觀察的道來自周圍的軍士。不過黑鐵軍雖然來自三宗的人士不少,但作為一個精英組織,其軍士多為道宗的佼佼者,他們所求的道講究規整,所學的道亦然。然而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道宗的經曆並非是出於目的,而是需要,他們的道並不規整,甚至不明白道的真意,這種道是市井之道。”


    說罷,穀神望向其他學生。


    眼見沐雪非搶了風頭,鶩王早就按捺不住,接著起身應道:“據弟子所觀,坊間多言玄牝之道曰有所為,有所不為,不為。實為精神之學。九道之道言無所不為,實為九道道德人情,天官法令諸如分工別類,專人專才。而陽生之道稱利己者為,不利己者不為。初聽時自私自大,實為嚴於律已,不可放縱。”


    穀神又是點了點頭,笑道:“你所言確與所謂市井之道並無二致。那你們是否聽過‘玄牝薄情,九道專情,陽生絕情’的說法?”


    鶩王想要開口,但此時卻注意到沐雪非隻是平靜地坐著,沒有要迴答的舉動。


    他頓時壓下了要迴答的衝動。他使了個眼色,示意自己的一位親信起身作答。


    那位親信有些猶豫,郡主和鶩王都未開口,他自然擔心這個問題是有詐的。


    他硬著頭皮起身,“九道講究專情,是因為術有專攻,必須一心一意才行。陽生的絕情……是害怕情欲誤了心性。玄牝之薄情……”


    他卡住了,完全說不下去。他是個純粹的九道人,隻能說出九道的專情,對於另外兩家則都有些猶豫。


    “抱歉。”他坐了下來,表情相當尷尬。


    “看來世人對玄牝的薄情誤解很深呢。”穀神笑了笑,語氣像是在談著閑話,沒有責怪任何人的感覺。


    “所謂修道者,三宗縱然意見有所不同,但追求卻是一致的。我們的追求都是成就卓越,超然物外,達燕處超然之境。說玄牝薄情,是因為我們不提倡將過多的感情放至同一事物上,而要永遠讓情緒掌握在自己手裏,不為情所控,而要控製情。”


    這時他掃了眾人一眼,笑道:“有個人曾給老夫提了一個有趣的例子。長平郡有一富商,曾修學玄牝。一日,其在夜中驚醒,發現他的房子著火了,他會哀歎,然後拿走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後快速離開,不再停留。”


    老人輕輕捋著胡子,慈祥的臉上笑容柔和,“這是一個典型的玄牝弟子的想法,但若富商是一個九道人呢?環淵,你說。”


    他望向環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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