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孟秋水做夢也想不到,這最沒有抱希望的卷軸竟是給了他最大的驚喜。


    他席地而坐,懷中所托正是那白玉卷軸,便是卷麵質地也極為不凡,通體雪白,似蟬絲所織,涼而不寒,溫潤如水,攤開來,足有五尺多長。


    可他的目光卻死死的盯著那開卷前最先看到的幾個字,整個人如陷魔怔。


    “這怎麽可能?居然是……居然是……”


    孟秋水心緒實在難平。


    隻因那四個大字赫然是——《小無相功》。


    而那最下麵還有一句話。


    “學成後滴血喂之,可得天山折梅手。”


    一眼望去上麵是無數注解文字以及人體穴位經絡圖,這是真氣內力運行的軌跡,催動的法門。


    “小而無相,諸法無常,上善若水,天下莫敵……”


    大概看了一遍,孟秋水方才長唿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將那卷軸和骨劍收起,換了身幹淨的衣服走了出去。


    抬頭看了看天色,便見還是不到上午的模樣,隻是不過一兩個時辰,誰能想到他已經曆了數次兇險,劍下又多了許多亡魂。


    竹苑外頭的石桌上還放著一個食盒,上麵散落在三兩片桂花,倒是給這院子裏一片蕭瑟的景象添了幾分生機。


    孟秋水走近了打開,隻見飯菜還冒著熱氣,像剛送來不久,兩條一大一小的黃花魚,一盤素燒茄子,一疊青菜,一碗酸湯配一碗米飯。


    他剛準備吃呢,就見長廊上離竹苑最近的書閣裏,一雙眼睛正悄悄的探頭探腦的看著,滿是忐忑。


    孟秋水雖察覺了,但還是不動聲色的夾著那些菜細嚼慢咽的吃著,老實說,這飯菜有些清簡了,更何況他的身體如今每每試煉結束後皆氣血虛弱的利害,而且很是饑餓。


    雖然是細嚼慢咽,可在孟秋水下筷如飛的速度下桌上的飯菜轉眼就被吃了一幹二淨,連半飽都不到。


    拂了拂身上落的桂花,孟秋水正準備將碗碟一一放進了食盒,便見那一直探頭探腦的人跑來出來,清脆話語落到耳中。


    正是阿瑤那丫頭。


    “孟秀才,這些事還是我來吧!”


    她今天上身穿了身紫色綾子做成的淺衫,下身穿著淺黃色花紋素裙,隨著步子邁動手腕上的銀鈴“叮叮叮”響個不停,頭上木簪束髻,兩縷青絲垂在肩頭。


    孟秋水仔細打量了幾眼,本來還因阿瑤那甚美的眉目而驚,可等看清她頭上的木簪後是眼皮直跳。“這是老師給你打扮的?”


    阿瑤點頭。“是啊,老師說女兒家就該有女兒家的樣子,還說什麽天生麗質,略施粉黛即可。”


    “老師還教我彈琴了,就是彈得不怎麽好。”


    她邊說著邊從孟秋水手裏拿過碗碟,低著的俏臉有些微紅。


    聽到這些話孟秋水可笑不出來,甚至有些發黑,像是想到了什麽不好的迴憶,然後目光總往那些碗碟上瞟。“她有沒有教你做點別的事?”


    阿瑤不解的抬頭,很是疑惑的問道:“別的事?”


    見她這副反應孟秋水心裏長出了一口氣,暗唿還好。


    他當然不能說比如放點瀉藥什麽的,當年和陳離在那雞鴨鵝亂飛的院子裏讀書的時候,那女人簡直沒有一天放過他們,各自手段層出不窮,連親兒子都沒放過,極為喪心病狂。


    至於陳離他爹,那就是個臭棋簍子。下不過自己的兒子就天天拉著他下棋,偏偏他對奕棋之道又是一知半解,這下倒好,總在自己的身上找存在感,特別是每次贏了還裝出一副對手難求的長歎短噓,簡直不要臉到了極點。


    不過,陳離舍了讀書要去邊陲戰事綿延之地那二老竟全然應允,特別是老頑童般的陳母,居是說出“既為男兒身,若無膽縱橫天下,馳騁疆場,便不配是吾兒”的驚人話語,那一幕他可一直印在腦海中。


    “既然老師收你為學生了,以後就叫我師兄吧。”孟秋水左手在阿瑤眼前一晃,那飯盒便到了他的手中,徑直離去的同時頭也不迴的說道。“我要出去一趟,對了,以後做多些肉食,不用太過清簡。


    可走出去沒多遠他步子忽一頓,像感覺的身後異樣,迴頭就見阿瑤欲言又止很是拘謹,看了好一會才問道:“怎麽?你要和我一起出去?”


    ……


    南都。


    之所以文風極盛,是與那些一個個底蘊深厚的“士族”分不開的,其中多門第顯赫,說不定散個步都能偶見幾位朝中舊臣故吏,或是一方戰功彪炳的武將,那是屢見不鮮。


    在“南都”永遠都流傳著那麽一句話,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即便你學究天人,但你隻要是出身“寒門”,便永遠是“下品”。這講究到什麽程度,講究到士族子弟視與寒門子弟同席一桌為奇恥大辱。


    而這,便是當年孟秋水不願再讀書的大部分原因,uu看書 ww.uukanu 俗話說“學會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武將”到還好說,憑戰功或可為官乃至封侯,可讀書連報投都無門還讀個屁,更何況那時他命不久矣,是心灰意冷,黯然等死。


    天下七國,子民無數,讀書人更是無數,可笑的是偏偏唯獨這“南都”如此,首重門蔭出身,其次才是學識,簡直貽笑大方。


    漢水江麵是日日輕歌曼舞,奢華舫樓往返不絕,鮮衣怒馬,錦服華裘的士子名流多是流連其中,求得溫柔鄉,求得醉生夢死,求得紅袖添香,往往一個“大家”便能引得無數人蜂擁而至,僅為一張“名帖”更肯一擲千金。


    可誰又知道那江邊柳樹底下又吊著幾個讀書讀的家徒四壁奈何前路渺茫的孤魂,江底下又沉了幾具寒門枯骨。


    實在可悲可歎。


    ……


    卻說孟秋水撐著船老頭的篷船,載著阿瑤順著門口那條淺河正繞迴漢水。


    南都之地,倚“漢水”而活,傍“漢水”而生,因那江上“舫樓”的緣故,所以但凡客棧酒樓之地,多是林立在漢水邊上,做著那些個尋花問柳肯為美人一擲千金的有錢人生意。


    若從“南都”上方往下俯瞰來看,隻見一條滄浪大江似彎鉤般將“南都”攬於懷中,繁華之地盡在江邊兩岸。若是在年前,這江邊有三座酒樓都是他的,隻不過最後心灰意冷的時候都被他賣了。


    “去“流雲樓”吧!”


    阿瑤點點頭“嗯”了一聲。


    見船內的妮子應了,孟秋水手中撐船的竹竿已是沉沉一支,篷船當即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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